第二日夜間。
夜風襲人,吹得林梢上下舞動,起伏如黑色的海洋。
雲空深處,盈月低懸,卻是將周遭萬裡的星辰光華全部吸斂入己,又變作霜雪樣的清暉灑下,使得本就清涼的夜風更加的冰寒。
黑暗中,一個人影從林中躥到空中,四處俯瞰,似在尋找什麼東西,片刻,他自言自語道:“應該就是這一帶了!”
而藉著溶溶月華,卻可看清其下方林木蔥蔥,儘是參天古木,將地麵遮得無半點空隙。
忽然,一道流光從林間射出,往東北方向飛去。
空中人影微微一詫,隨即跟上。兩道人影追風逐電,修為竟均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片刻,前麵的人影忽然停住,強力的氣勢瞬間消止,整個人如同鴻毛卻又沉重萬鈞地穩穩落地,站在一汪如鏡般的湖水旁,而那追逐之人也幾乎在同一時刻落地。
兩人沉默半晌,終是後到之人先開口道:“旋葉,你這新創的鏡影結界可真是讓我難找!對著圖紙竟也未能發現青葉屋所在!”
當先之人正是旋葉。
他也不回身,而是緩緩道:“無奈之舉而已!權為保護天兒!你怎麼來了?”
“我來不得嗎?”那人反問道,聲音略微沙啞,帶著些許怒意,卻也是飽含滄桑之感。
藉著月光,可見其一身黑袍,不知是何方高手。
“我們有多少年冇見了?”那人又問道。
旋葉沉默,微微抬頭看了看天上皓月,隻覺這一刹那,皓月光輝異常明亮,驅走了自己身邊無儘的黑暗。
那人也抬頭看向獨自璀璨的明月,饒有所感地道:“不知不覺又過了這麼多年了!”
“師兄可還好?他有什麼吩咐?”旋葉回身看著那人問道。
那人全身黑衣,就是麵部也被黑布遮掩,看不清其麵容變化,但可見其瞳孔收縮,閃爍著驚詫的光澤。
未了,黑衣人道:“師兄安好!冰峰之事已傳遍八荒,這裡已不再安全,若你不另尋他處,隻怕那火殞劍終究會落到赤魂王手中!”
“火殞劍他人禦使不了,就算送給赤魂王也不過是廢銅爛鐵,隻是天兒……”旋葉感歎道。
那人出言打斷道:“這關鍵之處彆人可是不知!”頓了頓,話鋒一轉,道:“華夏傳功長老因你和汁……衝雲的空缺已十數年冇有正統地傳道授法!冰峰之事如此,你和衝雲也該回來了!蘇師兄隻掌難撐華夏大局……”
旋葉斷言道:“為什麼是你來?”
“我來自有我的用意,這也是跟蘇師兄妥善商討過的,也經過他的深思熟慮,所以這事須得我來!”那人說道,隨即湊到旋葉耳邊低聲細語。
旋葉聽完,神色一變再變,說道:“如此也好!對他們也是一種考驗!衝雲那邊你去了?”
“找不到!就連華夏也十來年冇有她的訊息了,這是我來此的第三意!由你去勸說衝雲迴歸華夏!”那人簡明扼要地說道。
旋葉一怔,道:“這是蘇師兄的意思?我又如何能找到她的所在?”
“這是他的意思!蘇師兄不想讓你為難,早派虞舜、馮修二人在外尋找,卻都是無果!你和衝雲百年冤家,你若找不到,那誰還能找到?”那人戲謔道。
話音方落,其人已在半空,道:“老哥,相聚時短,待他日再逢!”
三四日轉眼即逝。
青葉屋,一日早晨。
湖邊小屋走廊儘頭,站著一個白衣男子,表情極其繁複,似悲傷又似後悔,也夾雜著些憤怒,但更多的卻是自責。
另一頭,一個眉眼俊俏,漂亮窈窕的女子腳步輕盈地走來,紫色絲帶飄在身後,細膩白嫩的左上臂上戴著一個式樣古樸的銀色鐲子。
儘頭的白天發現有人走來,已轉過身子,悵惘哀愁的目光注視著走來的紫文。
“師妹……”白天輕聲喊道,語言中充滿了沮喪,想說什麼卻也說不下去。
“師哥,什麼都彆說了,換了我,也會跟你一樣的。你的傷勢怎麼樣了?”紫文帶著關切安慰的語氣說道,眼中卻是不忍又脈脈含情。
“好多了,是不是師叔有什麼吩咐?”白天的麵容漸漸有了些血色。
“恩,師父讓你過去一趟,有事和我們講。”紫文輕聲道。
“哦!”白天神色萎靡,情緒低落,以致話語中時時帶著一分悲苦意味。
“咯吱——”
門緩緩打開。
正堂上旋葉正盤腿靜坐,閉目養神,其臉上也多了一些滄桑與疲憊,似乎昨晚一夜未眠,旁邊站著的正是陸吾。
“師父(叔)!”紫文、白天同時躬身喊道。
旋葉慢慢睜開雙目,帶著滄桑的語氣說道:“天兒、文兒、吾兒,你們三個都是我和師弟最寵愛的弟子,也是唯一收入門下的三個,可是……咳…咳……”旋葉停了一下,目光也冇有移到誰的身上。
隻見白天一下子跪在地上,眼角噙著淚水,欲說什麼卻是嗚咽哽喉。隨即紫文、陸吾也跪了下來。
旋葉也不以為意,繼續說道:“昨晚我替師弟卜了一卦,他塵緣已儘!而我也是一個風逐殘年之人,以後的路……就要靠你們自己了!”
他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冇等白天三人有什麼反應,又道:“雖然你們得到我們的傳授,但畢竟曆練不夠,和赤魂王間的差距還非常遠。你們若想打敗他或者欲揚善除惡、行天下道義,那麼你們還需韜光養晦、刻苦修煉!
“一切自在造化!我隱居於此太久,塵世舊緣未了,要離開這裡。你們也離開青葉屋吧!到外麵去闖蕩曆練,不要再做籠中之鳥!若你們以後有什麼難處,可到歐絲之野鐘皇山去尋求幫助。記住為師平時的教導,切勿行不義之事!世事皆須權度!”這時,這位麵龐清臒的老人眼角不知何時掛了一顆淚珠,其表情也是顯得那麼的不捨和無奈。
這一刻,旋葉的話語字字如重錘,猛敲在三個年輕人的心上,他的形象是那麼的高大卻是慢慢疏遠了。
白天的頭早已磕在了地上,正絲絲回味旋葉所言。他拳頭緊握,激動憤恨下,指甲深深陷入了肉裡,血液滲出,沁滿手掌。
周圍的木質地板也明顯有著些許裂紋。
陸吾、紫文也一直低著頭,哽嚥著,說不出一句話。
“天兒,我和冰封師弟在你五歲時收你為徒,至今已有一十六年,傳道授業解惑,為我們所能為!你身負仇恨,但人生在世,仇恨隻是可有可無的一部分!天下蒼生,纔是道門之人所負之責啊!”旋葉的聲音時重時輕,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
“嗚嗚……”
陸吾站在窗前,不顧雨水肆虐,隻靜靜地吹著洞簫,雙目看著漆黑的夜幕。
洞簫的聲音此刻不再婉轉,而是顯得格外蒼涼孤寂。
那邊,紫文跪在白天身邊,扶著這個無比悔恨自責的人兒。
遠處黑色雲團滾滾襲來,翻騰著,咆哮著;黑雲越聚越多,越壓越低,一層蓋一層地遮蔽了整個天空。雲層間,電芒竄動,閃電一次接一次,像一條條渾身帶火的赤練蛇,飛過天空,照亮了那混沌洶湧、浪潮卷滾著的雲層。
忽地,一道雷電橫貫天際,緊接大雨似銀河倒瀉,滄海傾盆,籠罩了整片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