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車伕在院中大喊一聲。
不止守在院裡的男人蹭的從地上站起來,就連屋裡的丹心都躥了起來。眼巴巴的向外看去。
沈昕娘緩緩踱步道門口,目光卻並非落在那車伕身上,倒是向車伕身後看去。
“收拾東西,咱們趕緊走。”車伕沉聲說道。
男子拍了拍屁股,笑臉上前,“錢拿到了麼?”
車伕拍拍胸口,壓低聲音道:“沈娘子給的東西當了三千貫,那婆子又給了五百貫,還差五百貫說要等看了東西再給,咱們不等了,如今這錢已經夠咱們一路花用,也夠給……你彆問那麼多了,快收拾東西走!”
男人聞言麵露猶豫,“五百貫呀,不是小數目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裡還塞著沈昕娘給她的五百貫飛錢。
“要不,再等上半日?”男人遲疑道。
車伕抬手狠拍了他一巴掌,“人死,往往死在一個貪字上頭!我眼皮跳的厲害,心裡總有種不安的感覺,如今錢已經不少,勿要貪多,趕緊上路纔是!”
男人啐了一口,“五百貫呐……”
話音未落。
“咻——”的一聲。
一隻羽箭破空而來。
深深插入男人左肩。
男人捂著肩膀,哇哇大叫。
車伕一驚,想要衝進屋內挾持沈昕娘為質。
可他動作慢了一步。
呼呼啦啦,十幾人像是從天而降一般,迅速將他和他的同夥團團包圍起來。
一個麵色沉冷,渾身帶著王者氣勢,讓人難以直視的男子緩步上前。
丹心趴在視窗上向外張望,登時激動起來,“齊王,是齊王!齊王來了!娘子,齊王來了!”
她一麵激動的含著,一麵眼淚就淌了下來,這兩天一夜的時間,怕是她這輩子最難熬的時光了。
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充斥著她身上每一寸皮膚。
她微微顫抖,不若不是當初害怕,而是興奮地顫抖。
沈昕娘緩緩點了點頭。
“拿下。”齊王冷聲道。
車伕同那受了箭傷的男人,瞬息之間便被製服。
他們的反抗在齊王親隨麵前,恍如孩子的打鬨,一點威脅力都冇有。
齊王上前,目光落在沈昕娘臉上。
“多謝你。”沈昕娘福身說道。
齊王點了點頭,“人,你要怎麼處置?”
沈昕娘邁步出破屋,俯視著被押著跪在院中的兩個男人。
“這人,對丹心欲行不軌,先奪起刑具,再要其命吧。”沈昕娘淡然說道,好似她說的不是一條人命,隻是午飯要吃什麼一般。
男人一愣,刑具?他冇有用刑,哪兒來的刑具?
還是車伕反應快,砰砰的磕頭求情,“沈娘子,此事是我謀劃,他不過是我的幫凶,且這兩日以來,並未真的冒犯與娘子,求娘子將他打個半死,饒他一條狗命吧!”
男人皺眉,“我的命,怎麼就是狗命了……”
車伕瞪他一眼,“沈娘子,他是他們家裡的獨苗,因為家裡窮還冇有娶妻生子……娘子寬仁,且放他一馬吧!”
沈昕娘側過臉看著車伕,“你知道你是主謀就好,他今日結果,都是拜你所賜。不過念你曾攔他行惡,便給你個痛快吧。”
沈昕娘說完,轉向齊王,“麻煩王爺了,就地處決吧。”
兩條人命,她說話之間冇有半分猶豫。
車伕求情之語,不曾觸動她半分。
完全不像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能有的冷靜狠厲。
齊王點頭,見她無事,他眉目之間的冷清,帶著如釋重負,“動手。”
齊王隨從將受了箭傷的男人拽到一旁,兩條腿掰開,亮出刀來。
那男人才明白什麼叫“奪其刑具”,當即嚇得麵色慘白,嗷唔亂叫,“不要不要……娘子饒了我吧!饒……嗷——”
車伕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子從額頭上連連滾落。
“娘子,小人死不足惜,求娘子在小人死了以後救救我那可憐的孩子!”車伕從懷中將當掉沈昕娘給的首飾,和從那婆子手中的來的錢一併拿了出來。
“小人是迫不得已,纔會做這種事情,實在是冇錢,能借的親戚朋友鄰裡都借了,實在是籌不到那麼多錢……不得已才冒犯了娘子,小人賠上一條命也是罪有應得,隻是我那孩子,他……他實在可憐!”車伕哭著將錢呈上。
齊王隨從上前接過飛錢。
齊王看向沈昕娘。
沈昕娘麵色如常,她好似永遠都是這樣,豔若桃李的臉卻永遠冷若冰霜,叫人看不出她的半分情緒。
“你孩子在哪裡?”沈昕娘緩聲問道。
“在……”車伕開口,看了看周遭的人,心頭又有些猶豫。
行事之前,他已經將孩子藏了起來,就是怕事發,牽連到兒子。
如今自己倘若就這麼死了,那孩子……
“小人將他藏在城南了。”車伕以頭觸地,無力說道。
荒草叢生的殘破院中,是那個被冇收了“刑具”的男人高一聲低一聲的慘叫。
他被扔在半人高的草叢裡,下身流出的血染紅了一大片的荒草。
丹心捂著眼睛,不敢朝那個方向去看。
雖然當初自己對這男人又恨又怕,可見到他如今慘狀,她竟覺得他也有些可憐。
等待齊王的隨從去駕馬車來的功夫,那男人暈過去了兩次。
暈過去又被人弄醒,繼續忍受這無邊痛苦。
待馬車聲遠遠傳來的時候。
沈昕娘才道:“給他個痛快吧。”
齊王點頭。
丹心立即閉眼睛,抬手死死的捂住耳朵。
可臨上馬車時,她還是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單這一眼,就險些一頭髮栽下馬車去。
一片鬱鬱蔥蔥的蒿草中,儘是斑駁淋漓的鮮血。
那人的頭顱滾落在草叢之外,缺了腦袋的屍體卻是在蒿草掩映之下看不清。
撲麵而來的似乎儘是濃鬱的血腥氣。
她忍不住趴在馬車邊沿上,連連作嘔,麵無人色。
沈昕娘坐在馬車內,卻淡然如常。
齊王的馬車寬大舒適,日常需用,一應俱全。她甚至饒有興味的向齊王要了茶具,點了紅泥小爐,在車上烹起了香茶。
馬車緩緩動起來。
嫋嫋茶香,漸漸驅散縈繞在丹心麵前的血腥之氣。
可她仍舊麵白如紙,好像風一吹,就要倒下去。
抬頭看到沈昕娘行雲流水般優雅的烹茶動作,她嚥了口口水道:“娘子……您,不怕麼?”
沈昕娘倒了杯水,抬手遞給她。
“吃點茶,壓壓驚。”
丹心受寵若驚,慌忙接過,小口抿茶。
沈昕娘也給齊王倒了一碗茶,“這是宮裡的茶麼?”
齊王抬手接過,嗅了嗅茶香,垂眸以觀茶色,“水溫時間都把握的恰到好處,動作流暢,渾然天成宛如畫卷。娘子倒是烹茶的高手?”
沈昕娘抿了口茶,漆黑的眼眸倒映在清透的茶水之中,“我好像吃過這種茶?”
齊王脊背一僵。
丹心吸了吸鼻子,茶香滿滿,再也嗅不到血腥味了,“是不是夫人讓人送到娘子房中的茶?”
齊王緊緊盯著沈昕娘,“確定,吃過?”
他像是在期待著什麼,卻又完全不敢相信。
沈昕娘放下茶碗,“也許,記錯了吧,你知道,我以前又呆又傻,識人不清,許多事情,記不得。”
齊王緩緩飲儘一碗茶,今日的茶,好似格外回味悠長。
馬車不知行了多久,倏爾停了下來。
外頭的路人驚慌詫異,卻又好奇不已的竊竊私語。
齊王的隨從在馬車外低聲稟道:“王爺,前頭路窄,馬車難以通行。”
“還有多遠?”齊王問道。
“那車伕說,若下車徒步,再走上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隨從稟道。
沈昕娘點了點頭。
齊王起身,卻是看了沈昕娘一眼,忽而抖肩,將自己的外頭深衣脫下,披在她的肩頭。
沈昕娘看他一眼,並未拒絕。
齊王先下了馬車。
丹心跟著跳下,轉身扶著沈昕娘,緩緩下車。
車伕在前頭帶路。
一行人迤邐跟在後頭。
城南居住多是貧民,或是走街串巷的販夫走卒。
何時見過齊王這般陣仗,紛紛在街旁駐足窺視。卻又震懾與齊王氣勢,不敢抬頭,隻拿眼角偷瞟。
車伕在一間殘破的小屋前停下。
門口坐著個眼盲的老太太,正摩挲著納著鞋底子,許是摩挲的十分熟練了,雖然眼睛瞧不見,一隻大針在她手裡確是十分靈活,斷然不會紮到手。
“就……就是這兒了。”車伕呐呐道。
“鐵柱回來了?你請了大夫來了嗎?還是請了那巫醫來了?小栓這會兒睡了,昨個兒問了好幾遍你去哪兒了,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眼盲的老嫗耳朵倒是好使,立時便聽出車伕的聲音來。
“啊,哦哦,是,我請了大夫來了。這兩天多謝您幫我照看小栓!”雖然那老嫗看不見,車伕卻仍舊是恭恭敬敬的躬身說道。
老嫗將針彆在鞋底子上,一雙滿是皺紋的手摩挲著牆麵,撐著身子緩緩站起,“不謝不謝,多大點兒事兒。”
說完,便順著牆根緩緩蹭著離開。
沈昕娘看了那老嫗一眼,頷首冇有說話。
那老嫗離開眾人的視線,才靠在土砌的牆上,拍著胸口喘了口氣。
低聲喃喃道:“來了這麼多人,這鐵柱是怕是惹了禍事了呀……可千萬彆牽連到旁人……”
喘息兩口之後,她又扶著牆,摩挲著向自己家中走去。
“孩子就在裡頭。”車伕說道。
沈昕娘聞言邁步向前。
齊王卻伸手一攔,先她一步,邁入了屋子。
沈昕娘抬腳跟在他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