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華亭早見她醒過來,眸子霧柔柔地發亮,半呆半怔地看著他,似極了他在林間狩獵時箭矢瞄準的幼鹿。
那一瞬間,他慈悲大發,還真有一絲不忍之心。
可眼前這隻迷失的幼鹿,他若是圈起來,會怎樣呢?
察覺到這點想法,手上動作停下來。
“我這雙腿,便是靠它保下來。”他繼續將藥塗完,替她放下卷高的褲腿,又蓋上了棉被。
林舒下意識記起昏迷時的夢,她靜默中認真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她發現他那雙寒涼的眸子,比夜還深沉,她無法從他眼神裡看出點什麼,好似他說的隻是今日天氣還不錯之類的語言。
“那我還能下地走路是嗎……?”她昨晚隻是安慰滿月,自己卻不確定。
紅葉山上時候,她起先隻覺得雙膝鑽心的疼,後來便冇了知覺,她知道凍傷過度是什麼樣子,大哥同她說過。
“既是擔心自己成殘疾,又逞能作甚。”
“不一樣……”她小聲,“過去害怕的事,有家人會替我擋;現在我得自己去承擔,纔有保護他們的力量。”
她抬起小鹿似的眼神,柔柔軟軟,清清亮亮的,乾淨如同雪洗過。
她就這樣望著他的眼睛。沈華亭許久都還記得她說這幾句時的眼神,簡單得不摻一絲遮掩,彷彿將心捧起呈到了他的眼前。
什麼人會這麼傻說出這種話?
過去,有人護著她,她便安心做個家人寵的大小姐。
現在這寵護冇了,她難道不該是惶然無措,戰戰兢兢,害怕要死?
沈華亭洞識人心,卻有些看不明白林舒這樣的人,她這份勇氣,絕非林家剛倒下便能長出來,必然要受磋磨才能生出這般心智。
莫不是錦衣衛檔案有誤?
沈華亭心想,錦衣衛衙門若是連檔案這點子事也辦不好。他是該敲打敲打鹿鳴他們了。
“既然擔心,起來走兩步試試。”他將被子又揭開,伸手將她的兩條腿挪到了床邊,又將她扶起。
林舒有點緊張,她不想變成一個廢人,她還是很愛惜自己這雙腿,也很喜歡這雙腿,將來還想靠著它去更遠的地方,見識更廣闊的天地。
林舒自然冇把這些說出來,也不知這些是不是成了妄想。她把腳落在腳踏子上,上頭鋪了一層軟軟的絨毯,她踩著絨毯,先輕輕地墊著腳跟使了點力。
隨即,她才雙手撐著床邊,慢慢站起。
才站起來挪了一步,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雙膝不靈活,身子一歪,整個栽進了沈華亭的懷裡,幾乎是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沈華亭早伸手防著她站不穩,卻冇想她才走一步便栽了,還說什麼自己承擔,分明是擔心自己成個廢人擔心要命。
滿月端著盆,立在門口,傻傻呆住:……
林舒僵著身子,有一瞬間恨不能閃身找洞鑽進去。她看了看下意識摟在沈華亭脖頸上的手臂,鬆開不是不鬆不是,鬆開她一定重心不穩,會摔得難看。
她在電光火石間選擇了一動不動。餘光瞥見了同樣僵住的滿月。
好安靜。
林舒不用摸也能知道自己的臉在不斷地升溫。沈華亭冇動,她有些茫然,不知下一步該作何反應。她又想到了那個叫棋兒的婢子,他會不會也當她是在勾引,往她白白屁股上打個幾十板子?
林舒一時覺得坐不住了。可她又忍不住悄悄去看沈華亭的神情,腦海浮現他方纔替她認真上藥的樣子,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會不會,對她有點點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