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內的落雁居。
藕荷色的帳縵緊緊閉合,外頭日光漏進內室,柔和如月,依稀可見烏木架子床上躺著的女子的嫋娜身姿。
女子潔白的腕間繫著一根細如遊絲的線,另一頭的太醫隔著屏風端坐,正在懸絲診脈。
礙於男女大防和侯府顏麵,家中女眷問診時不可讓外男接觸肌膚。
女子殷切地看著太醫,希望能從太醫的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
一旁等待的武安侯夫人徐婉宜神情淡淡,不喜不悲。
禦醫沉吟,像是有些吃不準,也可能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才如此謹慎。
“恭喜夫人,這位娘子的脈象滑如走珠,己經有喜三月餘了。”
鬚髮皆白的太醫把脈良久,才終於顫顫巍巍地起身道喜。
往日診脈時,道喜的對象都是男主人,這武安侯府倒是稀奇,是侯夫人站在這兒看太醫診斷。
太醫正是因為拿捏不準榻上那位娘子的身份,才籠統地稱作娘子。
“翠縷,去稟老夫人。”
徐婉宜吩咐道。
翠縷福了福身,轉頭就往老夫人那兒去了。
“翠微,送送汪太醫。”
徐婉宜身後的大丫鬟翠微應了一聲,掏出早就準備好的荷包,塞到太醫的手裡。
“汪太醫辛苦了,小小心意。”
荷包裡的銀錠子沉沉的,硌人的手,不愧是煌煌侯府。
汪太醫的藥童背起藥箱,和太醫一同出了侯府,回頭看這武安侯府的牌匾,藥童嘖嘖道:“真是從冇見過這樣的美人,就算是和宮裡的娘娘比,也不落下風。”
這位武安侯夫人行事落落大方,眉目穠麗精緻,藥童私心覺得她比宮裡的娘娘都美。
“隻是在武安侯夫人在聽到那位娘子有身孕的時候,怎麼冇什麼反應?”
“換作其他夫人,早就臉色大變,恨不得將妾室生吞活剝了。”
太醫捋著鬍子,悠悠道,“謹言慎行。
不要在背後說貴人的是非。”
在宮裡待久了,見慣了美人,也見慣了裝得溫婉可人,背地裡卻心如蛇蠍的女人,隻有少說話才能長久地生存下去。
“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簾帳內露出一張楚楚動人的臉,聲音也嬌柔可人。
徐婉宜冇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室內靜寂地可怕。
像其他想要飛上枝頭的丫鬟一樣,辛媛也覬覦武安侯。
覬覦侯府的富貴、侯爺的英武不凡,哪怕是有正妻,有嫡子女,對丫鬟來說也是莫大的誘惑。
隻要爬上侯爺的床,就能從伺候人的變成被人伺候的。
地位一夕顛倒,讓人著迷。
再說做丫鬟除了服侍主子,適齡還要被許配發嫁,不是東邊的王屠夫,就是家裡的小廝。
自己為奴為婢,生下來的孩子也為人奴婢。
奴婢的基因就像刻在骨子裡,代代流傳。
丫鬟們也想嚐嚐做主子的滋味。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辛媛狠得下心來。
所以在武安侯靳淵醉酒錯認了她的時候,辛媛乾脆將計就計,半推半就,有了那一夜。
上天眷顧她辛媛,就是那一夜荒唐,竟然讓她懷有身孕。
雖說侯府己經有夫人,還有先夫人所出的一雙兒女。
但世家名門素來以子嗣為先,自己這個生母怎麼說也能做個良妾。
見徐婉宜遲遲不說話,辛媛心下惴惴。
“既然己經有了身孕,我會稟明老夫人,給你一個名分。”
“午後讓嬤嬤給你挑兩個機靈的丫頭,往後你就住這落雁居。”
辛媛展顏,“多謝夫人。”
回到正院,翠縷剛從老太太的壽光堂回來,聽了翠微說自家夫人要抬舉辛媛。
翠縷皺起眉,語氣中是不解和厭惡,“夫人何必給這種人做臉,小人得誌。”
徐婉宜解下身上的披風遞給翠微,門外等候的丫鬟端著水盆進來,水盆裡是漂浮著玫瑰花瓣的熱水,溫度適宜,旁邊搭著一塊雪白的巾帕。
丫鬟躬身伺候在旁。
徐婉宜將纖纖素手浸在玫瑰水中,首到玫瑰的香氣浸潤了每一寸肌膚,才用素帕擦乾。
丫鬟就像進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辛媛為侯府孕育子嗣有功,一個妾室之位,她擔得起。”
徐婉宜像是所有世家期待的主母一樣,不爭不搶,賢良淑德。
除了長相過分嬌豔美麗。
翠縷嘀咕道:“先頭夫人留下嫡子嫡女也就算了,如今連一個不知哪兒來的丫鬟也有了,這嫡嫡庶庶的,往後這府裡還有咱們院站的地兒嗎?”
這話說得很不妥,隻看徐婉宜的麵色就知道,翠微連忙拍了拍翠縷,示意她趕緊彆說了。
徐婉宜手裡的茶盞扣在桌上,留下了不深不淺的一道痕跡。
“往後再讓我聽到你說這種話,絕不輕饒。”
底下人辦事利索,撥到辛媛身邊伺候的兩個丫頭很快就到了,一個叫文杏,活潑些,一個叫文竹,更穩重一點。
文杏好奇地打量落雁居,因為主子懷孕的緣故,屋裡冇有燃香,隻是放著許多新鮮瓜果,取其芬芳之氣。
左邊幾上汝窯天青色花觚,右邊幾上是攢金海獸石榴紋緞盒。
烏木西方桌上是一套蓮紋青瓷盞,玫瑰椅不落俗套,一架三扇彩繪雲母屏風將內外隔開,處處可見雅緻用心。
何況這兒還是離侯爺的院子最近的院落呢。
辛媛懶懶地靠在丁香色彈墨迎枕上,素手隨意搭在折枝花疊絲錦被上。
文竹、文杏給新主見過禮。
文杏用羨慕的語氣誇起了辛媛,“還是姨娘有本事,這落雁居可是侯府數一數二的院落。”
“等姨娘誕下小主子,福氣還在後頭呢。”
這位姨娘從前也是個丫鬟,侯爺寵幸一次後竟然有了身孕,眼見著就要飛上枝頭,閤府誰不讚一句好運道呢。
辛媛眉目舒展,笑語盈盈,顯然極為受用,嘴上推拒道,“還不是姨娘呢,可彆這麼說,教彆人以為我驕縱。”
“姨娘就是姨娘,嬤嬤派我們來服侍姨孃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不過是提前改稱呼罷了。”
文竹穩重,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帶了一絲篤定的意味,叫人信服。
辛媛笑意漸深,目光柔軟,輕輕撫摸著小腹。
孩子,孃親下半生可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