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一輪皓月高懸在天空之中,清冷的月光揮灑在皇宮亮晶晶的琉璃瓦上,又像潔白的霧氣一樣彌散開來。
在張宗昌的宮室之外,下人與宮女的屍體仍然保持著原來的位置,隻是他們的血液已經乾涸了,凝固在精美的大理石地麵上。狄仁傑與曾泰正蹲在下人的屍體旁邊,仔細的勘查。
“曾泰你來看這下人是背對迴廊柱子坐倒,但是手裡端的盤子卻冇有打碎,這說明什麼?”狄仁傑對著正在記錄的曾泰道。
“下人是背對著柱子的時候被殺的,而盤子恰巧掉在了地上,但是冇有摔碎?”曾泰道。
“不,應該不可能。”狄仁傑仔細觀察著盤子裡的菜肴,笑著問曾泰:“你知道這是什麼菜嗎?”
“恩師啊,都這個時候了您還想著菜啊!”曾泰略略埋怨道:“皇宮裡出了人命案,龍顏大怒,咱們還是趕緊檢查更重要的物證吧!”
“曾泰啊,你要記住:所有案發現場的東西 ,都是重要的物證,都隱藏了很多真相的資訊,無論多細小,多讓人覺得不在意,我們都要細細的分析出它們背後的東西。”狄仁傑一邊說一邊端起盤子,裡麵的血液已經均勻地凝固在菜肴上,像撒上了一層醬汁:“這是上個月高句麗進貢給皇上的飛龍,這盤子裡的正是飛龍肉。”
“飛龍?這世上真的有龍嗎?”曾泰驚訝的看著狄公問。
“當然不是,飛龍是一種鳥,它胸脯上有兩片肉非常鮮美,而且非常難以捕捉,所以被人稱為飛龍。”狄仁傑道:“這應該是皇帝賜給張昌宗的兩隻飛龍,你看這盤子裡有四塊飛龍肉,如此稀有的美味張昌宗怎麼會一次吃光呢。”
“您的意思是張昌宗今晚在請客?”曾泰道。
“應該是這樣!”狄仁傑肯定的說。曾泰揮手叫來了一個伺候張昌宗的下人,問道:“你主子今晚是不是請人赴宴?”
下人道:“是的,張大人今晚請胡喜樂胡公公來府裡品嚐飛龍肉。”
狄仁傑聽罷,滿意的笑笑,揮手讓下人離開了,然後繼續對曾泰說:“你看這盤子裡的飛龍肉,擺放的十分整齊,如果說盤子從高處落下,即使盤子冇有摔碎,盤子裡的菜肴不可能保持原來的位置,你說呢?”
“冇錯,從這麼高的位置掉下來,即使盤子冇碎,菜也應該撒的滿地都是,確實不會擺放的如此整齊。”曾泰道。
“你再看下人倒坐的位置,是背靠柱子。”狄仁傑繼續說道:“你想一想,這個下人死之前他在做什麼?”
“當然是伺候他的妖精主子請客唄!”曾泰輕視道。
“嗬嗬,冇錯!”狄仁傑指著死去的下人說:“如果他在送菜,那麼就應該是端著菜盤,直接往前走,怎麼會背對著柱子倒下呢?”然後狄公轉過身,向著柱子對麵的牆上看去,上麵有星星點點的血跡,狄公指著這些血跡道:“這些血跡證實了我的想法。”
“恩師,什麼想法?”曾泰急忙問道。
“下人送菜的時候被人從正麵襲擊,血液噴濺到死者的正麵,大部分撒到了凶手身上,但還是有少量的血跡灑到了旁邊的牆上,然後死者的盤子快要掉到地上,為了防止驚動屋內的張昌宗和胡喜樂,凶手一隻手接住了盤子,一隻手扶住了死者慢慢靠著柱子坐下,但是在此時,後麵送酒的宮女也來了。”說到這裡,狄仁傑轉身來到宮女的死屍麵前:“其實她不用死,隻是不小心撞見了凶手行凶,驚慌之下,還未叫出聲來,便被凶手殺死!”
“可是恩師,您是怎麼知道凶手不是蓄意要殺宮女的呢?”曾泰問道。
“你看宮女的屍體,倒臥的非常隨意,血跡也比較散亂,再看這碎裂的酒杯和酒壺,說明凶手並冇有想到後麵還有宮女,而是被撞見行凶,情急之下從下人的屍體旁一躍而起殺死了宮女,然後逃之夭夭!”
“好厲害的凶手啊!”曾泰歎道:“瞬間殺死了送菜的下人之後,還冇有等後麵的宮女叫出聲來就直接殺死了宮女,然後逃之夭夭,不知道元芳和他相比如何?”
“我倒是很奇怪他是如何潛入宮中的,或者說這個凶手本來就在宮中!”狄公一邊思考一邊說道:“還有一點,下人的左臂哪裡去了?這麼短的時間連殺兩人,還取走了死者的手臂,時間顯然是不夠的,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張昌宗甚至可能已經看到了凶手的背影!”
“那我們直接去找張昌宗!”曾泰急忙說道。
狄公的眉頭皺了皺,搖了搖頭:“這件事情我要先去請示陛下 。”
“什麼?我們奉陛下之命調查宮中命案,難道找他一個小小的男寵問案都要經過皇上批準?”曾泰怒道。
“曾泰啊,為官之道,並不能一味的清正耿直,有時候還是要審時度勢的!”狄公歎了口氣說道。
曾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在他心目中,這樣的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自己恩師的口中說出,誰不知道狄公一直在朝中以誠實敢諫,忠誠耿直聞名,為何今天說出這等話來!
狄公輕輕拍了拍曾泰的肩膀,卻並不解釋:“走,跟我去太子宮。”
曾泰沉默著點了點頭,與狄公一起向太子宮走去。
在太子宮外,太監和宮女的屍體已經被抬走,隻留下兩個用石灰畫出的印記,靜靜的躺在佈滿乾涸血跡的凶殺現場。狄公輕輕的蹲下身體,檢視太監倒臥的方向,是靠著牆壁倒下去的,宮女則是倒在太監的前麵,仰麵朝天,血跡整齊的凸顯出屍體的輪廓,並蔓延的迴廊之下。
“凶手行凶時已經做足了準備,知道宮女身後還有人,所以這次行凶顯得非常從容,血跡冇有噴濺到迴廊兩邊的牆壁上,而是被凶手慢慢扶住倒下。所以凶手當時的手上、身上一定沾滿了死者的鮮血。”狄公分析道。
“那麼這個沾滿鮮血的凶手是如何躲過禁軍的搜查,消失在宮裡,然後時隔一天,又跑到張昌宗那裡繼續殺人的呢?”曾泰問道。
“這個還需要我們進一步的調查啊!”狄公轉過身對曾泰道:“我們去看看屍體。”
曾泰一揮手,一個禁軍軍官帶著狄公和曾泰來到了太子宮的一個雜物房,狄公仔細的打量著這兩具屍體,所有的細節都與他所想無二,當他俯下身子,檢視太監雙手的時候,突然愣住了 ,太監的右手不見了,他叫來當晚執勤的軍官問道:“當晚你們清理現場的時候發現太監的右手了嗎?”
軍官想了想,說道:“當晚我們巡邏到太子宮外,發現太監與宮女倒在了地上,太監的右手不見了,我們搜遍了附近的草叢甚至整個太子宮,都冇有發現這隻右手與任何凶手的痕跡。”
這時,皇宮總管胡喜樂來到門外,對狄公道 :“狄大人,皇上讓奴婢來問問您,調查是不是有進展了?”
“還冇有太多發現,”狄公的眉頭皺了下,繼續說道:“隻知道這個凶手武藝高強,殺人手法乾淨利落,而且…..”說到這裡,狄公示意胡喜樂近前來,胡喜樂則向剛纔被叫來問話的軍官揮揮手,軍官知趣的向他們行了禮,然後快步離開了。
“這個凶手很可能就隱藏在宮裡。”狄仁傑麵色凝重的說。
看著胡喜樂驚恐的表情,曾泰繼續解釋道:“或者說:凶手在宮裡很可能有另外一個公開的身份。”
“二位大人的意思是凶手是宮裡的人!”胡喜樂大驚。
“我是說很可能。我們看了兩個殺人現場,死者都留下了大量的血跡,凶手身上手上不可能不沾到血跡,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在宮中隱匿起來,躲過禁軍甚至內衛的搜查,凶手在宮中肯定有一個安全的落腳之處,甚至是內應。”狄仁傑道。
“這可不得了啊!”胡喜樂也覺得背後直髮冷,最安全的皇宮裡連發血案,傻子都知道凶手不可能隻是殺掉幾個下人就會罷手的,凶手是衝著誰來的呢?太子?皇上?他不敢繼續想下去,向狄仁傑作揖道:“我要趕緊去告訴皇上,讓她小心提防!”
“等一等,”狄公止住了他,“還有一件事,胡公公您來看。”狄公指著死去太監的右手道:“他的右臂不見了,張昌宗住處死的男性下人,左臂不見了,這可能是一個暗示。”
胡喜樂看到這個,突然像被烙鐵燙到一樣,“呀”得一聲坐在了地上,曾泰趕緊把他扶了起來,關切的問:“胡總管您怎麼了?”
胡喜樂臉色煞白,腦門上的汗水順著那張佈滿皺紋的臉頰,像一條小溪流了下來。在發覺自己失態後,他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道:“凶手太殘忍了,嚇著老身了!我現在就去向皇上報告,請二位大人早日抓住這個凶手!還皇宮一個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