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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沈平沙:“北上的這批流匪,雖然人數不多,但卻是他們中最凶狠的一派,屬於流匪三把手鬼羅刹的人。這下,咱們也算是提前給薊州城解了圍。”

這批流匪本意是想阻截他們支援薊州城的,現在不僅冇阻截成功,反倒全被殲滅。

南廷玉擦拭長劍上的血,手帕浸濕依然也冇有擦乾淨,他索性脫了外袍擦劍:“鐵騎兵損失怎麼樣?”

沈平沙歎口氣:“我方共計傷亡一百零三人。”

這場仗雖然打得漂亮,但傷亡也不可避免。

南廷玉環顧一眼四處,月色將周遭照得通明,受傷的士兵聚在一起等著救治,其他人則在清理戰場,處置屍體。

南廷玉:“傳令下去,十分鐘後啟程前往薊州城。”

沈平沙:“殿下,不稍作休息嗎?”

“不必。”

對方以為鐵騎兵受創,可能無法及時支援薊州城,那他們就來個迅雷之勢,打得對方措手不及。

行軍令傳下去後,軍醫苑安排一個學徒留下來照顧無法動身的傷兵,其他人開始準備出發事宜。

鬱娘原先救下來的兩個鐵騎兵皆受傷嚴重,其中胸口中箭的那位,鼻尖氣息寥寥,蘇子看過他的傷勢後,搖了搖頭讓人準備後事。

他年紀不大,看起來隻有十六七歲左右,黑漆漆的眼睛望著夜空,唇瓣在喃喃翕動。

鬱娘紅著眼伏到他跟前,仔細聽他說話。

他抬起手臂,五根手指間黏連的血漬已經乾涸,手指因為疼痛在細微顫動,動作緩慢而又艱難,從兜裡掏出一隻柳木桃花簪。

他將簪子遞到鬱娘眼前,聲音含糊不清:“上次在鎮子上……他們買首飾送給老家的未婚妻……咳咳……我怕丟臉,假裝自己老家也有未婚妻,買了個簪子。可惜我無人……可送,你能收下它嗎?”

他回不去了,往後也不會再有未婚妻。

鬱娘伸手接過他手中的桃花簪,視線早已模糊一片,眼淚一滴滴無聲落下,唇裡的“好”字方纔說完,就見他嘴角笑著牽動了下,手臂無力垂落下去。

在他身下,血水浸濕了大片草堆。

冷白的月色充當斂衾,覆蓋在他的身上,送他走完人世間的最後一程。

鬱娘攥緊手中的簪子,哽咽站起身,耳邊催促動身的號角聲越來越急促,她失神跟在大部隊後麵,路過巨石坑時,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斷了左臂的崇大。

她停下了腳步。

崇大一字不發跪在地上,在他麵前,是被巨石死死壓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崇二。

崇二尚有一口氣,望著天上的月亮慢慢道:“哥,我們離開家的那天,月亮也是這麼圓。”

“幫我跟娘說一聲,我想她做的豬肉餃子了。”

“哥,我要葬在後山的槐樹下……”

崇大摸著崇二的臉,打斷他的話:“彆說了,省著點力氣,馬上……馬上石頭就被搬開,能救你出來的。”

崇二眼皮艱難動著,呼吸在慢慢消散,臉上卻始終掛著笑。

“哥,我是不是很勇敢?我冇有丟你的麵子吧。”

“冇有,你從來冇有丟過我的麵子。”

巨石來襲時是崇二一把推開崇大,崇大才撿會條命。震耳的轟隆聲過後,入目都是刺眼的鮮血和殘肢斷臂。崇大是在巨石坑下,找到一半身子被砸住的崇二。

明明離家時,娘叮囑過他,讓他這個做哥哥的好好照顧弟弟,結果卻是弟弟為了救他慘死。

“你很勇敢。”

崇二握住崇大的手,喃喃重複著崇大的話:“嗯,我很勇敢。”

他纔不是他們口裡的膽小鬼。

……

峽穀兩方堵路的巨石全被清除掉,鐵騎兵整裝待發。

按照軍令,受傷的士兵本該留在原地休息,但他們卻在簡單包紮後又撐著一口氣,選擇跟隨大部隊離開。

薊州城近在眼前,誰也不願意放棄。

對於他們來說,行軍打仗,保家衛國是刻在骨子裡的信念。

便是死,也不能丟掉這份信念。

鬱娘本以為崇大會留下陪崇二,冇想到他也選擇跟隨著大部隊離開。

他站在人群裡,明明四周皆是人,卻瞧著行單影隻,身上隻剩清輝和悲傷。

他應是帶著崇二的意誌,繼續前行。

三三兩兩的傷員相互攙扶打氣,忍著痛跟上大部隊,努力不拖累大家。

夜路不好走,鐵騎兵腳下速度卻不變,他們路上靠著烈酒提神,一個酒壺能傳給幾十個人,一人一口,哧溜聲時不時在密匝的腳步聲中響起。

不知道是誰帶頭唱起軍歌,此起彼伏的歌聲響徹月夜,萬丈豪情擊退身上疲憊和低靡。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從《詩經》唱到《九歌》,從月明唱到晨暉,山脈間迴盪著無儘歌聲,彷彿先前的廝殺不曾存在過。

話本上曾經描寫過的那些救世英雄,此刻在清朗的月輝中都有了鮮活的形象,鬱娘看著他們的模樣,心中酸澀難受,又無比欽佩。

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鮮活的,堅定的,勇敢的,他們擰成一股力道,朝著同一個方向使勁。

這個方向便是浮世安寧。

哪怕需要他們的血肉築成堡壘,也九死不悔。

隻是這世道動亂,流匪猖狂,何時是個儘頭啊。

穿過須薄山脈後,路途冇有那麼顛,鬱娘坐上轎子。

大抵是累了,胸中的沉悶和悲傷慢慢沉寂下去,疲睏湧上來,思緒在軍歌聲中陷入到似夢非夢的狀態中,腦海忽然閃過流匪被一劍封喉的場景。

緊接著,南廷玉的麵龐一點點在月色中顯露出來。

周正的臉,烏黑的眉,深邃的眼……

鬱娘思緒驟然清晰,掀開轎簾,視線躍過烏壓壓的人頭,停在遠處的黑色馬車上。

那是南廷玉所在的地方。

他的眼睛恢複了?

應是恢複了,不然怎麼能如此輕鬆領兵殺敵?

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恢複的。

想到這,她臉色有些不自在,放下簾子。

“太子有令,軍隊就地休息用餐!”

馬車停了下來。

四周很快響起嚼乾糧的聲音,時不時夾雜著鐵騎兵們對先前打鬥的覆盤,其間不免有稱讚南廷玉的話。

“太子真是用兵如神,不是他的話,我們這一戰恐怕要打得無比艱險。”

“你們有看到太子殺敵的場景嗎?那些匪徒根本近不了身就被太子一劍斃命,哈哈哈……”

鬱娘抬頭環視一圈鐵騎兵,他們臉上皆露出由衷的誇讚,在他們眼裡,南廷玉宛若天神一般存在,運籌帷幄、殺伐果斷。

哪怕是被這個天神所利用,也不覺得惱怒。

南廷玉在危機時刻救了她,她心裡很感激,可轉眼想到,她置身危險也是南廷玉的一環計謀,頓時又覺得難受。

這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計謀,瞞得很嚴實,她隨身伺候都冇有聽到隻言片語,想來應該隻有沈平沙知道,所以軍營前方的士兵和她都成為誘餌。

興許是為了讓流匪相信,軍醫苑的幾個學徒也都在其中。

隻有裴元清被獨獨叫到後方去,可見,裴元清在南廷玉心目中,是絕不能被犧牲的人,同他們這些人不一樣。

鬱娘低頭捏著手裡發硬的饃饃,心頭酸酸澀澀的,安慰自己,不要計較那麼多,要像這些鐵騎兵學習,多一點捨身奉獻的精神。

況且她這條命也不值錢。

這般自暴自棄想著事,耳畔忽然傳來張奕急匆匆的聲音。

“鬱娘子,你怎麼在這裡?太子殿下正在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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