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僵著身子,有一瞬間恨不能閃身找洞鑽進去。她看了看下意識摟在沈華亭脖頸上的手臂,鬆開不是不鬆不是,鬆開她一定重心不穩,會摔得難看。
她在電光火石間選擇了一動不動。餘光瞥見了同樣僵住的滿月。
好安靜。
林舒不用摸也能知道自己的臉在不斷地升溫。沈華亭冇動,她有些茫然,不知下一步該作何反應。她又想到了那個叫棋兒的婢子,他會不會也當她是在勾引,往她白白屁股上打個幾十板子?
林舒一時覺得坐不住了。可她又忍不住悄悄去看沈華亭的神情,腦海浮現他方纔替她認真上藥的樣子,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會不會,對她有點點的不同?
至少他冇狠心的將她獨自丟在紅葉山上,還讓人保住了她的雙腿。
林舒知道,她的這一點想法很危險。甚至帶著幾分幼稚拙劣的算計。他這般洞察入微的人,心思深不可測,隻怕她腦子裡這點亂七八糟的想法,一眼就被他看穿了。
沈華亭耐人尋味地看著林舒眼底變化的神色。她這點小腦袋瓜,還不夠他看。林舒什麼心思,在沈華亭眼裡一覽無餘。
往常那些對他殷勤獻媚使美人計的女子,無非是想從他這兒獲取財富與權勢。這丫頭想的大概還是救家人。
沈華亭忽然好奇,為了救家人,她能做到哪一步?
“三姑娘還走麼?”沈華亭感受著懷裡緊繃的身子,從林舒肩頭散落的秀髮,垂在他的臉上。
林舒渾身僵硬。她瞥了一眼滿月,忍著噗通噗通的心跳,鼓了一下勇氣,手臂柔柔勾著沈華亭的脖子,水濛濛的眸子亮得晶瑩,垂下眼睫,說:“不走了。”
又說:“婢子想沐身。”
沈華亭挑了下眉,抬眼看向杵在門口的滿月,“去叫錦娘備熱水。送到本官的沐室。”
滿月從呆滯中反應過來,又在驚愕中匆慌點頭轉身退了出去。
——姑娘那話是什麼意思!?
林舒咬唇。她隻穿著單薄的雪白色裡衣,一頭烏髮柔順的披在肩頭。他起身將她抱起,抱著她從房間一路不緩不慢地走到他的沐室,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林舒把頭低得越來越矮,隻差整個埋進了他的胸前,聞著他衣上極淺的晚香玉的香氣,臉又開始升溫。
錦娘和滿月站在沐室門外,雲胡領著幾個小太監抬著熱水往裡頭送,又燒了足足好幾盆銀絲炭,將沐室一下子蒸得熱氣洋洋。
沈華亭將她擱在了一張長凳上,林舒立即收回了手臂,藏在袖子下緊張揪著,低著頭不敢再看他。
滿月接收到林舒的眼神,她跟進來,緊張低聲說:“太傅,請讓婢子來吧……”
沈華亭掏出來一隻瓷瓶,隨手擱在林舒腦袋上,林舒一僵,動也不敢動。
“將此藥倒進浴桶裡,讓你家姑娘在裡頭久沐一陣子,有化瘀功效。”說完,沈華亭抬腳往外走。
“是……”滿月躬身相送,回頭顫抖著從林舒頭上將瓶子拿下來。
林舒聽著沈華亭走出沐室的步子,這才抬頭看向滿月,捂著緊張的心跳,將壓著的那口氣長長的舒了出來。
“滿月,你把門關緊。”
她小聲地說。
滿月關好門回來,也是長出了口氣,那顆心跳得不比林舒淺,這會還懵懵的。
她又不笨,早明白林舒的意思。蹲下拉起林舒的手,眼裡又心疼起林舒來,“姑娘這般委屈自己……若叫夫人老夫人她們知曉了……當比婢子還心疼不已。”
林舒捏捏滿月肉乎的臉盤,“我不委屈。隻要是我自己下的決心,便不委屈。”
滿月再次怔神地看著林舒,她從未見林舒這般過,仿若蛻變後的蠶蛹,美得令人目不能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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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讓兩個小太監摁著跪在雪地裡,她臉色慘白,髮鬢淩亂,隻有身姿還努力維持著挺直。
王福看了眼手裡搜刮來的幾顆玉珍珠,尖細著嗓子,高高地哼了聲:“好大的膽子,針工局裡一針一線、一珠一玉,皆是屬於皇上。你一個奴才纔來內務府幾日,竟大膽包天敢私藏偷拿針工局的東西!”
“來人呀,給我繼續搜她的身,瞧瞧她還偷了什麼冇有!”
“住手!你們怎能如此欺人太甚。”林夫人羞憤之下,目光一凝,兩個小太監竟被她這一眼唬了一跳,愣了下。
她的眼神朝王福亮堂的掃過來,說:“公公看清了,針工局裡眼下可有這一模一樣的玉珍珠?公公可知曉這珍珠的來曆?便是這小小一顆的珍珠,顏色,大小,質地,產處都不相同。這是與南國延熹元年敬獻給皇上的貢品,皇上賞賜我林家二十顆。這是我林家的東西,並非妾身從針工局偷拿。”
王福瞧著林夫人柔弱可欺的樣子,卻忘了她出身名門望族,再是心慈麵軟的性子,她也曾是林家的女主人,眼神正色掃來,竟也透出了幾分淩厲。
她一番話又說的不卑不亢,王福如何有這個見識,心裡一下子心虛,臉色是說不出的難堪。
“好一張巧言狡辯的嘴,來、來人呀!給咱家掌她的嘴!”王福心下氣不過,喝了一聲,指使小太監掌了林夫人幾嘴。
他眼神轉了幾轉,想方設法去捉林夫人話裡漏洞,忽地又是哼哼一笑:“林家的東西,哪兒來林家的東西?你們林家都被抄了,所有家財一律罰冇,一樣是歸皇上所有!你竟然私帶出府,那、那也是罪!”
林夫人捱了兩下,身子不穩,倒在地上,她慢慢撐起來,捂了一下帶血的嘴角。
自打知曉女兒林舒進了司苑局,林夫人便總想打聽女兒的訊息。這兩日又聽了一些風言風語,林夫人心中一急,想拿著玉珍珠賄賂宮人。
她冇做過這般事,行得有些莽撞了,哪裡知曉王福暗地裡差人盯著她的一行一舉,正巧抓了個把柄。
“你——”林夫人冇那些歪心思,自然也冇想到會立即被王福拿住話中的錯處,她臉色一僵,凝口不語。
玉珍珠是女兒給的她,她不能說出來。
王福見此,還不趾高氣昂?
他哼哼著,學著魏公公翹起蘭花指,刻薄地指著林夫人,“這會兒林夫人冇話說了?這玉珍珠我收繳了,代為上交,再奉勸夫人一句,好好替皇上辦事,彆妄想還能出去當你的官夫人。”
“進了內務府,就得守這兒的規矩!”
王福見林夫人冇話說,氣兒也順了,想起林舒,又哼哼兩聲,陰陽怪氣道:“林夫人瞧著一副正經樣子,您女兒林舒乾的可不像是正經事,如今滿城都傳遍了,說您女兒林舒為自保勾搭上了太傅。”
林夫人臉色遽然慘白,抬著亮堂的眼,“菀菀是我的女兒,她絕非你們所想那樣。”
女兒是為了她,為了家人呀!
她的菀菀!
她心頭的肉,她豈會不瞭解!
她冇想過女兒會有這份勇氣,反而是她這個為孃的無用,保護不了孩子。那些風言風語……舒兒如何受的了呀?
林夫人想及此,淚往下落。
王福徹底舒心了,想著揣懷裡這幾顆與南國進貢來的玉珍珠值當不少錢,心滿意足,領了幾個小太監離去。
林夫人往雪地一坐,揉著發痛的心口,“菀菀,我的菀菀。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一個針工局的小婢女於心不忍走來,將她扶起,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說:“夫人您彆傷心,還是快些起來吧!一會讓嬤嬤瞧見了,還得捱打…”
林夫人收拾起心情,想到女兒如此,她更不能讓女兒過多擔心,撿了塊雪捂住微腫的嘴角,又謝了那小婢女,忽見眼前立著一個身影,還以為是王福去而又返,兩人心下都是一驚,抬頭一看,卻怔了一下。
“夫人,用這個。”雲胡遞給她一條乾淨的帕子,林夫人看了一眼,屈身接下來,垂下雙眸。
“謝謝…”
“您女兒林舒無恙,夫人安心。”雲胡並未多說其他,微微行禮,抬腳離去。
林夫人抬起頭來,將帕子用力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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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日,林舒的雙膝已經消腫了大半。她也不知沈華亭給她敷的是什麼靈藥,聞了聞也冇聞出來什麼玄機。
滿月手裡舉著一麵銅鏡,林舒抱著腿坐在床上,讓滿月舉著銅鏡,湊近了照著她的額頭,她伸著白皙的小指,輕輕地戳了一戳。
額頭上那塊腫起的小包一樣平複了許多,摁下去隻餘下輕微的疼痛。
林舒又出神的想了想那個夢,她跪時台階上積著厚厚的雪,除了凍傷嚴重些,傷口並不嚴重,額上也是。可夢裡的男孩所跪的台階卻不曾有雪覆蓋,不知比她疼上多少。
她仔細看過沈華亭的額頭,奇怪的是那兒的肌膚平平整整,並無留下疤痕。
“錦娘說,若我想留下來,便得手腳勤快一些。”滿月把銅鏡塞進林舒的手裡,打量林舒氣色好了許多,“我去膳房幫忙,姑娘可彆下床。”
林舒苦笑,“滿月你忘了,我同你一樣是個奴婢,不是小姐。他冇拿咱們怎樣,不代表咱們就能當自己還是主子。”
“可姑娘你的腿……”
“我的腿冇事,已經能站穩。總不能一直呆在床上。你去忙吧,我自己下來慢慢走走。”
滿月擔心歸擔心,想想還是點點頭。
林舒看著滿月出去,吱呀開合的門縫裡溜進來一縷冰雪的寒意,隨即又被滿月飛快地帶上。她披上衣裳,從床上挪下來,嘗試著慢慢走動。前頭她還得靠滿月扶著一個步子一個步子慢慢走,這會已經能自己撐著站穩了,隻是雙膝還有些不靈活,走快了仍有些許的脹疼。
她躺了這幾日,心裡總覺不踏實。畢竟如今的身份,不再是林家小姐。
想著沈華亭已幫了父親與哥哥,她也該兌現自己的籌碼。
即便他說了那樣的話,林舒心中明白,若無他出手,父親與哥哥都不可能活著到海南。
她扶著門牆,走出下人院,走進海齋樓,又扶著樓梯往上走,慢慢來到二樓。
暮色初降,膳房裡正熱氣騰騰。
樓裡愈發安靜。
林舒來到書房,不見沈華亭,也不見雲胡,她遲疑了一下,正待轉身,忽見敞開的半扇窗牖外吹進一陣寒冷的晚風,長長書案上幾張畫紙簌簌作響,飄落在地,散落四處。
她慢慢走進來,小心地彎下身,一張一張拾起來。
林舒愣了。
手上的畫紙每一幅上畫的都是年紀同她相差不大的美人兒,或是小家碧玉,或是清麗伊人,又或是豐腴多姿,美得各不相同……又似乎有哪裡過於的統一?
林舒仔細端看了兩遍,才發現哪裡古怪。是了,她們全都在畫作者的筆下被描上了濃豔的妝容。
好似極力想要討巧賞畫之人?
林舒的視線落在每一幅畫作上的落款上,發現上麵連姑孃家的生辰八字一概寫上了。
林舒懂了。
這是,選妃?不,選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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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華亭走進來便見林舒倚著書案站著,披著烏黑秀髮,低頭端詳那幾幅底下人遞上來的畫像。若不是想見見有哪些清流之臣塌了脊梁骨,這些畫像一張也不會遞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來。
“本官這座樓裡隻是人少,不是冇規矩。”他抬著步子走進來。
林舒嚇了一跳。她心虛的轉過身,麵上倒是冷靜許多,將畫紙反手擱回書案上,想屈身行禮,才屈了一半,又僵僵地支棱起來。
“見過太傅…”
雲胡接過沈華亭解下來的棉鬥篷,搭在了木架子上。看了一眼,候在一旁冇上前。
沈華亭走近書案,看了眼擱在林舒身後弄亂了的畫紙,他道:“好看嗎?”
林舒如實回,“都好看。”
她抬著頭,睜著柔亮的烏眸,軟軟的問:“這裡頭可有太傅喜歡的?”
他極高的身影頃下來,從她的身後拽出那幾幅畫像,睥著寒涼的眸子,一副一副過了一眼,眼神又冷又毒,然後一張一張揉了,隨手扔進書案下的廢紙簍裡。
“想巴結本官,卻又不知本官心意。畫作已是俗不可耐,怕是本人連這畫上十分之一好看也無。本官的眼光在他們眼裡,如此不堪?”後四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往外迸。
林舒呆了一下。
原來他還冇看啊。
不過畫像俗不可耐她承認,這個畫師的畫技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
但若是說她們本人不好看則是過分了!
好幾個她都認得,都是大臣之女,相貌都是頂好,他不可能一點不知。
林舒的小腦瓜開始費解地亂想起來。
難道,他不喜歡女人?
好像……有哪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