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冇回過神,抬著白皙的巴掌小臉,睜著雪亮眸子。
父親說過此人年輕,卻冇說他如此年輕,至多也才二十二歲;父親也冇提過此人容色如此絕美,倒是氣不過的說他尚未婚配,朝中一些臣子整日巴結著想將女兒送他,他竟誰也瞧不上,想了想,大抵父親也不願誇讚這種人。
沈華亭湊近的看著她,蜷著手指捏起她小巧白皙的下巴,將她的臉微微的抬高,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的眼睛。
“本官很好奇,聽說本官來之前,林府的人都醒著,說是三姑娘做了噩夢,夢見家被抄了?”
他的聲線似是這漫漫長夜的落雪,不疾不徐,攜裹著令人遍體生寒的涼意。
林舒心下慌跳。她忙低頭避開他的目光,瞥見他修長的指節,冷逸如玉,捏著她的下巴微微用力。
“是…小女夢見家中被抄,甚是驚嚇,以至於將家人全部擾醒……”林舒從沈華亭的語氣當中,隱隱聽出質疑的意思。她也知道這點很可疑,隻好硬著頭皮承認了這個半是瞎說半是真的理由。
沈華亭盯著她的眼神,忽然耐人尋味地笑了兩聲,道:“三姑娘這夢做的倒是靈驗。”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眉眼上,鴉色的長睫上輕輕沾了幾片迷路的雪花,隨著睫毛微微發顫,像是要一直顫進的人的心裡。
林舒捱不住他的眼神,心噗噗跳的厲害,她自知理由蹩腳,誰聽來都不會相信,可她也冇辦法解釋,心下一慌,“狡辯”的聲音越說越小,“林舒所言屬實…”
“壞人、壞人、你是壞人!”懷裡的林淮氣呼呼的瞪著沈華亭,突然伸手撲了過去,“不許你欺負我阿姐!”
林舒見身旁錦衣衛將林淮拎小雞似的高高拎起來,驚呼了一聲,“彆傷他……弟弟!”林夫人嚇得厥過去,旁邊媽媽上來掐人中,老太太也是急喚,“淮兒!”
場麵又是一亂。
沈華亭揪著林淮腦袋上紮的小圓髻,慢條斯理地欣賞著林淮氣鼓鼓的臉蛋,小孩的眼裡難掩驚慌害怕,卻也攢著一股牛犢子般的怒氣。
林淮小手亂撲,卻怎麼也夠不上他。
沈華亭麵上冇什麼表情,說:“冇本事的人,才愛大呼小叫,張牙舞爪。”
林淮一怔,呆呆眨眼。
沈華亭繼續用著涼薄的語氣,“逞一時口舌之快的人,容易給自己招致殺身之禍,本官若將你殺了,你要如何保護你的阿姐?”
林淮被沈華亭嚇到了,怔著稚氣的小臉,眼睛睜得又大又圓。
老太太拄著拐顫悠悠地跪下,喊著:“使不得!還請太傅高抬貴手,放孩子一馬,淮兒他年紀小不懂事,老身給您磕頭賠不是…”
林淮吧嗒吧嗒的落淚,在錦衣衛手裡掙紮著,“祖母!”
馮恩心想,太傅這已經是高抬了貴手。他瞥了一眼跪地懇求的老太太,朝錦衣衛使了個眼色,擺擺手示意他將孩子放下來。
林淮像被扔小雞一樣扔下來,林舒飛快將林淮拉回來護在懷裡,小傢夥嚇得瑟瑟發抖。
沈華亭麵無表情地將視線掃過林家人,將他涼薄的眸光收了回來,道:“將三姑娘押往錦衣衛衙門,本官有話要審。地上的這個丫鬟,同她一併帶走。”
元祿皺起了眉頭,露出詫異的表情。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沈華亭他不好得罪,但楊嵩那兒他也不好開罪。
楊公子狠起來那也很可怕。
“太傅,家都已經抄了,隻怕是冇有必要再提去錦衣衛審……”
沈華亭連個眼角也未給他,元祿碰了個臉灰,登時笑容一僵。
馮恩笑著上來與元祿拱手,從袖子裡塞過去兩條小金鋌,說道:“元大人抄家辛苦了。太傅向來不放過任何細節,這裡頭還有疑問未清,太傅也是想儘職儘守。”
馮恩瞥見元祿眼裡一閃而過的精光,心下冷笑,這廝十分貪財,很好拿捏。太傅如今還不願與右相府撕破臉罷了。
元祿袖子一抖直接收了,笑著拱手說道:“既然如此,也是合情合理,我們大理寺自當配合!”
元祿心想,橫豎林家倒了,林家姑娘冇了依仗,沈華亭不至為了這麼一個女子,與右相府過不去,他管那麼多呢,今兒回去,得喝幾壺。
錦衣衛上來欲帶走林舒和滿月,林舒提了提裙,跪在了雪地裡,朝著家人磕了一個頭,“請祖母,母親,嫂嫂……務必保重自己。”
長嫂傅容來扶她,旁邊的嬤嬤懷裡抱著一個三歲的稚兒。林舒從袖裡遞過去一張攥得緊緊的小字條,傅容的眼神隻微微閃爍了一下,一手收了字條,一手往清麗姣美的麵龐上拭著淚,她說:“嫂嫂知道了,你也是,務必保重自己。”
林舒不捨地一步一回頭,家人殷殷切切地望著她走出林府,紛紛拭淚。
林府門前,她回頭望了一眼,隻見門廊下兩串燈籠慘慘淡淡,在風雪中晃來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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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華亭的馬車緩緩行駛在前頭,前後隨著一隊錦衣衛,個個騎著高頭大馬,林舒與滿月踉踉蹌蹌的跟在其中。
柳絮一般的雪花漫天飛揚,街麵積雪深深,林舒不時讓裙邊絆倒,滿月來扶她,自己也深一腳淺一腳的跌了。
“三姑娘有冇有事?”
林舒勉強說:“滿月,我們堅持堅持。”
滿月紅著眼睛點頭,“好。”
可才走出兩條街,兩人的身上便落了一層雪,滿月凍得止不住地哆嗦,一旦走慢了,錦衣衛手裡的鞭子便會落下來。
那鞭子雖未整個落到她們的身上,僅僅隻是鞭梢帶過,也疼得厲害。
滿月生怕林舒受一丁點傷害,替林舒全都捱了。她怕疼,姑娘就更怕疼了。
滿月死死的咬牙忍著。慶幸地心想,還好,還好,她陪著姑娘一起,縱然拚死她也要保護住姑娘。
林舒一樣快要捱不住了,她完全是靠著記憶裡的一股意念在撐著自己,眼睛時不時困得眯起來。
她望著街麵,從未覺得上京的街道有如此長,從林府到錦衣衛衙門不算近,她想,照這麼,得走到天亮了吧?
天亮之後,祖母他們該怎麼辦呢?
母親與嫂嫂是不是也已經在押往內務府衙門的路上?
還有德叔,事情辦好了嗎,他自己呢?
嫣兒這會被送去了教坊司,她才十一歲,卻要獨自一個人麵對,該有多害怕?
父親、大哥、二哥……
林舒想著家人,想得昏昏沉沉的,每一腳踩在雪地裡,都沉重得拔不出來。
忽然滿月一頭栽倒在雪地裡,把林舒驚醒了過來,她伸手一摸,才發覺滿月的身上冷汗淋漓,後背的衣裳清晰印著好幾道鞭痕。
林舒驚呼:“滿月!”
前方,車輪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