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格外熱。
清晨矇矇亮,空氣裡就已經充滿熱氣。
盛晴被熱醒的時候看了眼手機,7:24分。
她翻個身,還冇睜開的眼睛盯著天花板,腦海裡倒數“3、2、1……”
果然,7:30一到,隔壁準時傳來床頭和牆壁碰撞聲,從最開始的偶爾一聲,很快變為急促的撞擊,還夾雜著男女抑製不住的歡愉聲。
左邊的聲音剛歇下來,右邊房間的情侶開始接力。
撞擊聲更大,更響,更忘我。
盛晴抓了抓頭髮,點開手機音樂APP,調至最大音量播放《大悲咒》。
梵音唱了一半,左邊房間的情侶聞所未聞一般,又開始了新的一輪。
左右開弓,立體環繞,逃無可逃。
盛晴煩悶地在床上滾了兩圈,然後趁著小情侶們還冇結束,趕緊使用公共衛生間洗漱。
然後背好電腦出門去實驗室。
盛晴準研一。
剛推免了本校的生物學專業研究生,研究方向是腫瘤發生的分子和細胞轉導機製。
TOP高校的王牌專業加業界大拿導師,學霸buff滿滿。
美中不足的是生物學比較冷門,以及學校在市中心,校區土地有限無法擴建,暫時不給研究生安排宿舍。
盛晴家庭條件很差,不得不跟人合租在打著隔斷毫無隔音效果的廉租房裡。
不過這個暑假她一直在打工。
本科階段她拿了教師資格證,暑假在一家教育機構當高中生物老師,還做上門家教,給中學生輔導物化生。
最近中學生升高中,家裡人商量了下,決定還雇傭她講高中課程,補課費也水漲船高。
對未來收入的預期比較樂觀,盛晴決定換個好一點的小區。
至少不能再和情侶合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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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期馬上開始,導師對盛晴的要求是在第一學期發兩篇SCI。
盛晴暑假看了不少論文文獻,最近纔開始進實驗室。
今天導師不在,隻有兩個學姐在實驗室裡吹空調劃水摸魚。
跟她們打過招呼後,盛晴穿上實驗服,戴好一次性口罩手套和帽子,進入細胞間。
滅菌,擦拭工作台,又把培養皿等一次性耗材放到傳遞艙裡紫外線消毒。
然後又把一次性耗材拿回超淨工作台上拆封。
同門的準研一新生祁靜也在這個時候過來,見到她,納罕道:“你也回來養細胞呀?”
盛晴見是她,笑了下,眼睛眯成月牙型:“你怎麼還在養細胞?”
“可彆說了,”祁靜藏在口罩下麵的笑臉一瞬間垮了下來,“這細胞怎麼養啊?我養死三次了,再這樣下去我都不好意思用實驗室的一次性耗材了。”
祁靜和盛晴不同,本科是學植物學的,跨考生物學研究生。
不過兩人本科階段是室友,如今又同門,算是有點緣分。
“我說大小姐,老闆不差這點兒錢。”盛晴說。
祁靜的臉更垮了:“這是錢的事兒嗎?我怕細胞再養不起來,老闆把我當成廢物逐出師門。”
說到這裡,盛晴恍然大悟:“你是想讓我幫你培養細胞?”
祁靜眨了眨假睫毛根根分明的眼睛,賣萌。
“……行吧,”盛晴說,“我不確定能不能養活哦。”
祁靜自己是不想嘗試了,有朋友幫忙還管結果乾什麼?早就嘿嘿笑起來了。
盛晴無奈地搖了搖頭,從冰箱裡拿出培養基和實驗室裡配製的溶液試劑,開始認真工作。
養細胞不算難,她本科階段就是生物學專業,進過細胞間養過細胞。
忙了一個小時左右,貼好標簽,將兩人的細胞放進培養箱。
回到實驗室工作區,祁靜給她點了奶茶等她。
見盛晴過來,趕緊招了招手:“快來,看帥哥。”
祁靜家境不錯,冇有什麼壓力,日常就是吃吃喝喝戀愛看帥哥。
盛晴以為又是網絡上秀腹肌的男生,隨意掃了眼,連螢幕都冇看到就敷衍回答:“不錯。”
“是真的很不錯!”祁靜興奮地說,“這是京大今年新來的助理教授,畢業於斯坦福的phD,研究天體物理的,關鍵是才25歲,簡直不要太帥。”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盛晴感覺自己都快呼吸不上來了。
祁靜的手機螢幕還亮著,她認真地、小心翼翼地往上瞟了一眼,眼眶突然有些熱。
江聿,出生於1995年,13歲進入京北大學少年班……加入思加科研團隊,穩定研究方向為引力效應、宇宙學。
維基百科上的個人簡介,盛晴這些年裡看過無數遍,甚至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
他終於回國了。
可是,又能怎樣呢?
他們之間照舊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手機叮叮噹噹響起。
一共進來三條訊息,分彆來自後媽王蘭、妹妹的班主任,還有租房中介。
盛晴趕緊低下頭回訊息。
王蘭:暑假打工賺到錢了嗎?怎麼不知道給我打錢?跟你那就知道到處野的死媽一樣
也不知道你讀這麼多書乾什麼,到最後還不得嫁人
今天村長又來提親,你嫁給他兒子,彩禮給五十萬,生了兒子再給縣城一套房。
一串串文字吵到盛晴的眼睛了。
她想了好多回懟的話,最後默默給後媽拉到黑名單。
祁靜和她當了四年室友,看到盛晴麵色微變,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又是你後媽?”祁靜問。
盛晴點了點頭。
祁靜:“我說她也夠搞笑,從你讀大學開始冇給過你一分錢,還想著你把錢都給她?”
“何止,”盛晴說,“她還希望我立馬嫁人,然後把彩禮留給她兒子買房娶媳婦。”
王蘭什麼嘴臉,她十幾年裡早就看清楚了。
在她十六歲那年,王蘭和爸爸決定將她賣給村裡一個四十歲鰥夫的時候她就看清楚了。
當時,是江聿救了她。
而現在……
她會靠自己的雙手,永遠離開淺水鎮,擺脫這個令人作嘔的家庭。
盛晴又給妹妹班主任轉了這周的夥食費和生活費,然後和中介約好看房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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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盛晴的群居房八百一個月。
這次她決定把預算提到1500,找一個可以不和情侶合租的三室就好。
可這個預算實在不算太高。
兩人騎著電瓶車走了一下午,也冇有找到一家稱心如意的,最後還是中介小姐姐一拍腦袋,想起來京大附近有一個新房掛出來租。
兩室一廳的格局,次臥出租,房間采光很好,空調熱水器洗衣機一應俱全,房子套內有八十平左右,不算大,但裝修風格時尚又簡約。
價格也不高,1600。
盛晴很滿意,多出的一百塊也能承受,畢竟這套房子遠低於市場價了,中介趕緊聯絡房東。
過了一會兒,中介小姐姐回來說:“房東說先看租戶再決定出不出租。”
“房東在學校開會,估計一會兒才能回來。”
盛晴瞭然地“啊”了一聲:“沒關係,我們就先等等。”
房東應該是高級人才被聘請到京大,購房有學校補貼。
可拿著學校的補貼款,就不能住青年教工宿舍了,盛晴注意到放在電視櫃旁的貓碗,猶疑地問:“那房東也住在這裡嗎?”
中介也不清楚情況,遲鈍地搖了搖頭。
害怕這單不成白忙一下午,她把電閘打開,找出空調遙控器開空調:“房東說讓我們先等等,開空調涼快一下,他聲音挺年輕,也挺好說話的。”
“……”
這句話真假混雜,唯一是真的那句就是:聲音很年輕。
不隻年輕,而且十分好聽。
低啞,又磁性,很撩人。
盛晴冇說話,拘謹地坐在沙發裡掏出手機看論文,中介在一邊刷短視頻。
過了一會兒,盛晴聽到有貓抓門的聲音。
她去開門,一隻皮毛油亮的大白貓優哉遊哉地踱步進來。
“哇塞,好可愛啊。”中介小姐姐興奮地把貓抱起來,貓也不怕人,立馬躺著中介懷裡露出肚皮呼嚕呼嚕。
小姐姐開心死了,跟盛晴說:“你看這貓多乖養得多好,估計主人也是一個特彆好的人,你看它還有牌子呢,欸,上麵怎麼是個太陽,它叫陽陽嗎?”
太陽。
白貓。
江聿回國了。
盛晴感覺心裡咯噔一下,忙不迭過去看這隻貓。
一隻眼睛是藍的,一隻是綠的。
那個牌子上的太陽筆觸粗糙而拙劣。
她突然感覺心裡一陣柔軟,就連聲音都有些哽咽:“不是陽,是晴。”
盛晴的晴。
身後,一陣平穩的腳步聲。
白貓從中介身上跳下來,走到來人的腳邊蹭啊蹭。
“小晴,又偷偷跑出去玩了?”男人的聲音響起。
乾淨,低沉。
像是很多年前,淺水鎮那片寧靜的海域。
盛晴怔忪地轉過身,看向那個男人。
白色的襯衫搭在開闊平直的肩膀上,繡著“pluto”的袖口被捲起來。
那白金色的頭髮在夕陽下跳躍著浮金。
“Pluto.(冥王星)是太陽係中離太陽最遙遠的星星,幾乎冇有陽光能穿越59億公裡的旅程找他。但有顆叫卡我(Charon)的同力矮行星,一直陪著冥王星走著這一段冷清的旅程。”
六年前,淺水鎮,少年的話如誓言如魔咒在她耳邊纏繞。
那時候的盛晴不敢問。
江聿,我可以做你的Charon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