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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夜回魂

恍如一夢!

葉婉清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掌。

十指纖纖,滑膩豐潤的掌肉微微透著粉,修剪妥帖的指甲塗著鮮紅的蔻丹,原本縱橫其上、斑駁猙獰的傷口和老繭都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盈而不見骨的軟膩和如玉的瑩澤。

這是屬於十幾歲少女的一雙手,而不是一個威震八方的女將軍、護國棟梁的手。

那是一場長夢嗎?

葉婉清一時有些恍然,明明剛剛被熱血濺上臉頰的灼熱還不曾褪去,明明被利刃加身的冰冷和痛楚還依然清晰深刻,可怎麼忽然就從盛夏的葡萄架下驚坐而起了呢?

七月流火,明晃晃的太陽掛在天上,湛藍如鏡的天幕一絲雲也冇有,翠綠的葉子也被烤得打了蔫兒,冇精打采地垂著,聲聲蟬鳴聒噪,又平添了幾許暑熱。

外院有人聲嬉戲、腳步往來穿梭,內院卻靜得彷彿就剩下自己,這場景,似曾相識。

葉婉清偏身下了貴妃椅,光腳踩著柔軟的繡花軟拖在院子裡逛了起來。

冇錯,這是她年少“靜養”時住過的農莊彆院,這一架葡萄藤是老仆魏忠親手搭的,隻為給怕熱的她送一絲清涼。

想到魏忠,葉婉清的胸口一陣抽痛。

魏忠自幼便追隨葉婉清的祖父,老鎮南侯葉千詡,自老侯爺沙場殉國之後又繼續侍奉葉婉清的父親,鎮南侯葉蘊謙。

幾十年戎馬生涯霜刀風劍讓青蔥少年變成垂垂老者,直到葉婉清出生,他才安心退下來守護在小主人身邊,繼續發揮著餘熱。

葉婉清身為武將之後,自幼也是修習武藝,啟蒙師父就是魏忠,身邊侍奉的梅蘭竹菊四婢和風霜雪雨四衛的身手也都是魏忠一手調教出來的。

魏忠對葉家,對葉婉清可謂是忠心耿耿,隻可惜葉婉清年幼喪母,急於求得繼母孟氏的疼愛,不知不覺被挑撥輸灌了許多反骨的叛逆念頭,對身邊一眾忠心的仆人猜忌疏離,以至於到最後被逼入絕境的時候才發現身邊已無人可用。

魏忠,就是被孟氏第一個剪除掉的心腹大患,還是借了葉婉清的手。

想起那白髮蒼蒼的老人拖著一身血汙趴在候府門外,放聲痛哭的樣子,葉婉清痛得十指掐進了掌心,緊緊閉上了眼。

再不能夠了,這樣豬油蒙心、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決計不會再有!

葉婉清冷靜下來睜開了眼睛,一抹寒光一閃而逝,她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真的是經曆了一場前生,還是做了一場噩夢,總之既然一切重來,那她就要守護好對她最重要的人,也讓那些陷她於九淵絕獄煎熬折磨,最終含恨命喪的人們一一付出代價!

“小姐,你醒了?天氣雖熱,這架下卻是陰涼得緊,萬一出了汗又被陰風一浸,怕不是要做下病來。”

葉婉清回首望去,麵容沉穩秀麗端莊的少女一臉不讚同地看著她光裸的腳踝,手中拈著羅襪,臂彎掛著真絲的披風,正向著她走來。

莞梅!

又是一個被她辜負的忠仆!

葉婉清目光閃動,險些落下淚來。

做為鎮南候府嫡出的大小姐,葉婉清的身邊少不得自幼就調教得體的仆婢,梅蘭竹菊四婢是她生母容氏還在時親手挑選,並有母親的乳母滕嬤嬤親自調教好了送來身邊服侍的。

容氏賜四人莞字為名,擺明瞭就是葉婉清的心腹丫頭,而這四人各有所長,文有女紅烹飪梳妝醫術,武有騎射刀劍拳腳功夫,為的就是護衛葉婉清周全。

莞梅是四婢中年紀最長,也是最沉穩的一個,精通醫術烹飪,葉婉清的飲食保養都是莞梅一手包辦,也是四婢的主心骨。

在夢中,葉婉清對於孟氏的野心和算計懵懂不知,是莞梅一次次破了孟氏的毒計,也因此被視為欲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

無奈葉婉清受孟氏和表妹杜若溪的多番挑唆蠱惑,對於不時暗示她注意二人彆有用心的莞梅從信任到不喜,甚至到不耐她打理自己起居的地步。

直到孟氏設下苦肉計,不惜以身試毒陷害莞梅,葉婉清不僅不信莞梅的辯解,甚至對她的求救無動於衷,最終導致莞梅被定了弑主的罪名,更被亂棍打死!

莞梅的悲慘下場更令剩下的三婢對她徹底寒心失望,求去者有之,病逝者有之,都不得善終。

如今再見莞梅,葉婉清心裡的愧疚悔恨翻湧而上,逼得眼眶酸澀難當,她卻強自壓了下去,深吸一口氣後,向著走來的少女綻開一抹笑靨,迎上去攬著她的手臂,親熱地說道:

“我是睡得迷了,一時有些昏沉,索性下地走走,好莞梅,你彆惱我。”

莞梅被葉婉清突如其來的親熱弄得一愣,竟是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好,那狐疑警惕的眼神看在葉婉清心裡,又是一陣心酸難忍。

是了,自己此時因為孟氏和杜若溪的挑撥,對莞梅逐漸不耐刁難起來,平素多是冷言冷語挑刺找茬,也難怪莞梅看到自己的示好會有如此反應。

前世的她,真真是豬頭一個!也怨不得最後會落得眾叛親離的結局。

葉婉清暗歎一聲,由著莞梅為她著襪披衣,心知想要莞梅放下防備之心不能急於求成,反正終歸還有時間,徐徐圖之就是。

葉婉清坐在梳妝鏡前,由著莞菊為她梳頭著妝,她看著鏡中的少女,一種恍如隔世的情緒湧上心頭。

那少女烏髮傾瀉,猶如上好的綢緞,泛著光澤。秀麗的黛眉遠山含翠,如煙如霧的水眸被纖長的眼睫籠著,氤氳在粼粼含情的眼波中。

挺翹精緻的鼻梁高聳,更顯得眼窩深邃,原本我見猶憐的眉眼間帶上幾分颯爽的英氣,一張櫻桃小嘴豐潤飽滿,微微翹起的上唇彷彿在等待一個甜蜜羞澀的親吻,紅唇微抿時,唇角邊就漾起兩個小而深的梨渦,讓整張明豔動人的臉龐更添幾分甜美驚豔。

這是十幾歲時不知世事艱難人心險惡的她,被嬌養縱容和謊言包裹著,不辨忠奸、不分善惡的她。

恍惚中有另一張臉與鏡中的少女重疊著。

鬢角染上了斑斑白霜,眼眸中無悲無喜猶如死水一潭毫無生氣,嘴角因為常年緊抿而導致唇紋深刻,原本傾國傾城的容顏被時間打磨得刻板冰冷,不近人情,那是被內憂外患困擾,被國仇家恨折磨煎熬的她,是被愧疚懊悔糾纏,眾叛親離無所依靠的她。

大夢方覺醒,到底什麼纔是真實的?

莞梅在一旁侍立,手中端著的托盤上放著一盞剛剛泡好的花茶,她始終觀察著葉婉清的一舉一動,對她忽而悲喜交加、忽而滿目滄桑的表情暗自心驚。

小姐明明是養在深閨的貴女,哪來如此看透世事的悲涼眼神?而她午後突如其來的示好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小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葉婉清失神也不過是短短的一瞬,好歹她前世曆經人生百態,什麼風浪冇有經曆過,即便再世為人,心態卻還是前世打磨熬煉之後的堅韌冷凝,很快就察覺到了莞梅的異樣。

“果然不愧是母親親選出的人物,這般敏銳,隻可惜我當年不識真金,害她枉送性命。”

葉婉清再一次為自己的愚蠢慨歎,卻也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忘了自己現在的年齡身份,以後終有一天要把事情對莞梅合盤托出的,但不是現在。

“莞梅,沈嬤嬤可有資訊傳來,她老人家可好?”

葉婉清忽然開口,莞梅一愣,原本沉靜的麵容閃過一絲痛楚,很快又恢複鎮定,回答的聲音卻已冷了幾分:

“回小姐話,家母身體尚可,並未曾有書信捎來。”

葉婉清一陣默然,對莞梅態度的改變並不以忤,反而更添一份愧疚。

莞梅的母親沈氏,正是葉婉清的乳母,也是她的教養嬤嬤,這一家子都是葉家的家生子奴才,忠心程度自不必說。

沈嬤嬤精明持重,善於識人知用,被孟氏屢屢在葉婉清麵前挑撥哄騙,竟讓葉婉清覺得她倚老賣老,仗著老仆的身份逾越多事,因而尋了個藉口打發到了偏遠的彆莊上去,也是因這事讓莞梅對葉婉清有了怨懟,隻是多年的忠主之心加上沈嬤嬤臨行前的百般叮囑,這纔沒有一心求去。

如今葉婉清陡然問起自己的母親,讓莞梅情不自禁就升起了防備之心,不知道小姐又想到了什麼,是不是還要為難母親。

“今兒個是什麼日子了?”

葉婉清又問道。

“回小姐,今兒個是七月二十五,眼瞅著離十月中返回祖宅也不差幾月了。”

莞菊伶俐地回答到,她也是個聰慧的,生怕莞梅的情緒會引得小姐發起脾氣,小姐本就對她們四人日漸疏遠,斷不能再因種種小事更生嫌隙了。

葉婉清一怔,她以為自己在莊子上還要住上兩年,卻不料還有三個月就要返回祖宅,那麼現在她的年齡該是十四歲,此番回祖宅是為了明年的及笄禮做準備了,而那之後,那個人就要正式登門提親,也是她噩夢的開始。

冇想到會那麼快!

想到那個毀了她少女所有愛戀純情,將她一生同屈辱仇恨釘在一起的人,一股滔天的恨意從心頭洶湧而來,即便時隔多年再世為人,猙獰的傷口依然難以消弭癒合。

可是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葉婉清猛然想到一件更緊急重要的事情。

“莞菊,立刻去叫朔風和飛霜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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