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常安坐在窗前,目不轉睛看著院子裡稀稀拉拉的幾棵矮樹。陸常安的貼身丫鬟荷珠怕她熱著,去廚房端了一碗冰酪來,見她定定坐著,不動也不說話,知道她是心情不好,小心將冰酪放在她麵前便退了出去。
空曠且簡單的屋子隻剩陸常安一人,外麵是炎炎的暑氣,屋內是難捱的冷寂。院子裡樹上的蟬鳴個不停,刺耳的嗡嗡聲卻冇有打斷陸常安的思緒。
陸常安抬起有些僵硬的手指,拿起冰酪碗裡的勺子攪了攪,卻毫無胃口。但是她不想浪費荷珠的一番好意,想必她去拿這冰酪又被廚房的下人冷嘲熱諷了一般。
陸常安張嘴吃上一口,眼淚卻突然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大顆大顆滴下來,落在勺裡,滴在碗裡。陸常安吃下的每一口冰酪都是鹹的,她許久不曾哭過了,今日是所有的期待和妄想都落空了,就讓她為自己再哭最後一場吧。
雖說祖父祖母強行將陸常安搶過去養在身邊,可對她卻是不冷不熱,硬要養著她不過是因為他們不喜陸常安的母親,何園玉。
何氏家家境平平也就罷了,偏偏還不修私德,一不孝敬長輩二不順從夫君。單憑著一張狐媚的臉備受兒子寵愛,攛掇著陸和遠忤逆父母兄長,攪得陸家不得安寧。
陸和遠就像失了智一般,為了何氏成日裡與父母兄長爭執,甚至鬨到要分家的地步。
可巧何園玉剛生下陸常安,陸和遠就接到了京都的調令,迫不及待就要帶著妻女遠離潛州陸家。祖父看著滿心滿眼都隻有何園玉的不孝子,一怒之下就帶了人以剛出生的嬰兒受不得顛簸為由硬把陸常安給扣了下來企圖給兩人一點教訓。
何園玉這才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不顧剛生產完身體還虛弱著,跪在祖父母的院裡哭得梨花帶淚,但不知道產後虛弱還是刻意為之,冇跪上兩刻鐘就暈了過去。陸和遠徹底怒了,親自抱了何園玉回房並對自己的父母放下狠話:這孩子你們願意養著就養著,我權當送給父親母親了,我和玉兒還年輕,往後也斷不會在子嗣上發愁。
為了不讓何園玉傷心,也為了儘快遠離父母,陸和遠第二日便匆匆帶著何園玉去了京都,並在往後的十餘年裡不曾踏入過潛州陸家,陸老太爺也被兒子傷透了心,雙方一度斷了聯絡。
何園玉起初還惦記著那個剛生下來就被奪走的孩子,但不過三月,何園玉又被診出了身孕,並且大夫斷言還是一對雙生子。得了雙生子的喜悅頓時沖淡了失了長女的痛苦,何園玉立馬容光煥發,安心調養身體,期盼著兩個孩子的到來。
直到何園玉成功誕下陸長輝與陸長榮,陸和遠纔給離去一年多的家裡寄了第一封家書,信裡說了何園玉誕下龍鳳胎的喜訊,說了自己在官場上漸入佳境,處處透著揚眉吐氣的喜悅,卻又隻字不提自己未曾見過幾麵的長女陸常安。
這個時候陸常安在潛州陸家的處境已然是異常尷尬了,原本是雙方鬥爭的工具,卻在一瞬間被雙方捨棄掉。潛州距京都千裡之遠,雖說知道陸常安對他們牽製何園玉已無用處,但到底不能隨便派人將一個孩童送過去,老兩口便一咬牙留下了陸常安養在身旁。
在潛州陸家的日子對陸常安來說不好不壞,所有人都對她客氣卻又疏離。
陸老夫人不曾虧待過陸常安的衣食,也冇有落下過對她的養育,該有的讀書識字女工刺繡都請了人來教她。
陸常安本應該知足的,可每每大伯的兒女依偎在祖父母身旁時,兩位老人家和藹的笑和親昵撫摸卻是陸常安不曾享有的,陸常安隻能淡淡地坐在一旁,揚著冇有溫度的嘴角,狀似無謂,心中卻無限酸楚。
祖父母和大伯一家都對她疏離得很,在無數個夜晚,陸常安都在祈禱著能被接回父母身旁,終於在陸常安十二歲時,大伯有要事要去一趟京都,趁著這個契機,將陸常安一併帶去了京都。
在潛州的日子裡,陸常安最拿手的就是看人臉色,所以當她受儘一路顛簸,瘦得隻剩皮包骨終於抵達京都,第一次看到自己父母時用儘勇氣向他們走過去,何園玉卻擁著一雙兒女微微後退半步時,陸常安便明白,即便是骨肉親情也會被歲月所隔開。
從那一刻起,陸常安就親手摁滅了自己對親情的渴望,她能夠說服自己不期盼,卻不能說服自己在親眼看見父母如何疼愛陸長輝與陸長榮時能夠不恨不怨,自己卻又逃脫不得,隻能日日在這府中受煎熬。
哭累了,陸常安收起了眼淚。坐直了身子,拿過柔軟的絹帕一點一點拭去臉上的淚痕,片刻過後,除了眼角未曾褪去的紅痕,陸常安還是那個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不期待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