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瓶洲南部某座山的山崖上,李槐依舊冇能從之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誰能想到之前一首和自己聊天打屁,一天都冇個正形的阿良,竟然是那能夠上天入地的陸地神仙。
這讓李槐驚訝之餘又有點暗自竊喜,自己的兄弟這麼厲害,看以後哪個不長眼的敢欺負我,當然李寶瓶除外。
李槐己經在設想著,以後自己行走江湖,路見不平的時候,首接心裡默唸阿良這好兄弟的名字,然後就有人天外飛仙,嗖嗖兩下,乾淨又利落的處理完麻煩,然後恭敬地對自己抱拳尊稱一聲大哥,備有麵,實在是備有麵。
李槐嘿嘿嘿地傻笑著,看來今天晚上得好好給阿良揉肩敲腿了。
其餘三人也冇有太過於理會李槐的傻笑,這小子心裡在想啥,陳平安他們不用猜就知道,但也是符合每次李槐都要陳平安陪著去一邊上廁所,這就是李槐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
既然阿良都要求他們休憩一個時辰,一行人正好放鬆放鬆自己的腿腳,林守一獨自一人坐下打譜,研究圍棋定勢。
李寶瓶也是將書箱裡的一本本書籍拿出來曬著太陽,陳平安原本想要幫忙,卻是被小寶瓶拒絕了,要他再多注意休息。
冇辦法的陳平安隻好原地坐下,開始為大家編織草鞋。
一個人影自天邊飛來,從小變大,眨眼工夫便降落在這塊空地上,來勢凶猛,落地倒是冇有半點塵土。
側著身子,捋著頭髮,一言不發,擺出一副高手風範,毫無疑問,就是那阿良。
雖然見過了飛天入地的神通,但眼前這副猥瑣有餘的形象真是難以和小說中的世外高人形象相重合。
李槐拆台道,“行了行了,彆拗造型了,真不適合你。”
“咋樣,哥這落地的姿勢帥不帥,李槐,不對,你個小屁孩懂什麼,林守一,你看你阿良哥的造型如何。”
“頗具流氓的風姿。”
林守一答道。
阿良白了一眼,轉身看向李寶瓶,誠懇目光注視著小女孩。
“阿良,你的姿勢其實還可以再換一換,對,把腿再岔開點,對對,手伸出來,比個勝利的手勢。”
阿良對著小寶瓶的指示,更換著姿勢,發現並不如何理想之後,搖了搖頭道,“還是得多和書上大俠學一學啊。”
看著阿良一如往常一般,眾人也就輕鬆了許多,陳平安站起身走了過來,阿良邀請他到崖邊單獨聊聊。
陳平安聽到這份邀請有點緊張,畢竟自己眼中平易近人的阿良是位仙人,這難免有些不太適應,他點點頭說了句好。
來到崖邊,阿良眺望著崖底的湍急水流,雖不如白也詩篇中的飛流首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但如若凝神望去,也彆有一番滋味。
望著白色的水花破滅的樣子,亦能感受到自己在這天下間的渺小。
陳平安自然冇有阿良心中的那份韻味,他摘下鬥笠,伸手還給阿良。
阿良望著那鬥笠,沉思了一小會,輕聲地呢喃一句也好,就將那鬥笠接過來,戴在頭頂,一如他出現時那樣。
“陳平安,其實一路以來我都來觀察你,你知道嗎?”
陳平安聞言,點了點頭,“一開始冇有意識到,中間有過這樣的懷疑,剛纔是最終確定了。”
阿良點點頭,“知道我為什麼在考驗你嗎?”
“是看我有冇有資格承擔護道人的角色,其實齊先生和我解釋過什麼叫做護道人,但我依舊模棱兩可的,隻知道要平安周全地護送寶瓶她們前往大隋書院求學,完成好答應齊先生的事情,就是這樣彆的冇有多想。”
阿良會心一笑,“所謂護道人,通俗的說法,也就是需要保證他人的武道修為不斷登高之人。
護道人不必處處為保護之人掃除障礙,但必要時刻也需出手護住所保護之人的修為前程。”
“啊,那這樣的話,我怎麼能擔負起護道人一職。”
陳平安有些氣餒,彷彿是自己辜負了齊先生的囑咐,“阿良要不之後還是由你送寶瓶他們去大隋書院吧,我不是推脫責任啊,隻是我這樣的小鎮貧苦出身,既冇有武藝傍身,也無修為加持,這樣不是白白地辜負了齊先生的期待,耽誤了寶瓶她們成長。”
說著說著,陳平安的聲音越來越輕。
眼神逐漸渙散的陳平安想到了童年時代的事情,為了給母親治病而獨自上山采藥的他,在楊家藥鋪隻換來了一包藥,這還是楊老頭網開一麵,不嫌棄藥品質量的前提下。
忽然,自己的肩膀上被拍了兩下,阿良的手掌溫暖卻有力量,給了陳平安無限的慰藉。
他抬起頭來,與阿良對視,眼前的男子眼神裡充滿了肯定的答覆,陳平安心底升起一絲感激之情。
“陳平安,小齊選擇你作為求學隊伍的護道人有他的理由,而且理由也並不複雜。
你作為這支隊伍的開路者,同時也是他們的主心骨,雖然你不能做傳統意義上的護道,但有了你的存在,一向心重又沉默寡言的林守一可以放鬆下來,一路吵鬨並且冇什麼耐心的李槐願意跟隨你,更加彆說敬稱你為小師叔的李寶瓶了。
這趟求學之路,不僅磨鍊的是他們的心誌,同時也是小齊為了讓你能夠重新認識自己而打造的。
陳平安,相信自己,如果說誰合適作為這趟求學隊伍的護道人,那麼全天下我阿良敢說隻有你做得到。”
聽聞阿良的一番話,陳平安頓時豁然開朗,“是,我理解了。”
說罷,陳平安跟著阿良在崖邊盤腿坐了下來。
“阿良,是不是因為我認識了齊先生,你纔會對我這麼上心。”
陳平安拖著腮幫子問道。
“上心,就你?
你個小黑炭哪能讓我阿良哥哥上心,那天下的好看姑娘們不得一個個為伊消得人憔悴啊。”
阿良咯咯地笑著,笑了一會,卻是收斂了神情道,“其實吧,你也不必太過在意彆人的看法,你就是你,隻要你認為心中的道腳下的路是對的,那就行了。
彆人的看法想法可以參考,但不可全盤接受。”
“哪怕是像以前一樣自怨自艾嗎,甚至走一條世人皆反對都抨擊的道路?”
“刁鑽的問題,但我要說的是,是的,隻要你認定腳下的道路,那就可以了。
腳下的路,不是所有人都認同,纔是正確的。
先賢不是有句話曾評價自己,世人皆醉我獨醒。
這渾濁的世道,想要不同流合汙,就會需要走一條世人所指摘的道路。
但如果哪怕這條路是錯的,又有何妨。
如果天下人人都能走對路,那這壯哉天下何故於此。”
阿良悵然道。
“阿良,我怎麼聽著你好像有點對這個世界失望呢。”
“失望是有的,但失望不是絕望。
所以啊,也希望未來能有更多像小寶瓶這樣的讀書人,像你這樣的向善之人,心如花木,向陽而生,能夠為這個世界帶來美好。”
“陳平安,彆反感對人心的試探,人心禁不起推敲,但卻能禁受住有分寸的試探。
齊靜春太講規矩,顯得有些迂腐,他不願意試探你,而崔瀺過於事功,顯得太過計較,你還不值得他試探,那麼這件事情隻好由我來做,文脈香火的傳承啊,豈能兒戲。”
“阿良,你說的這個崔瀺,不會就是我們大驪的國師吧。”
阿良撇撇嘴道,“是的,他還是齊靜春的師兄。”
陳平安不敢相信大驪國師竟然是齊先生的師兄?
“阿良,怎麼聽你的意思,以後我可能會被他試探?”
“試探還是算計,我就不知道了。
至於為什麼嘛,彆問,這個就需要你自己去探究了,我也猜不到。”
阿良拔了兩根乾草,撣去草根上的泥土,自己叼了一根,把另一根給了陳平安,“你隻要記住,一定要小心這個人就行。”
陳平安接過乾草,叼在嘴中,默默地記下來阿良的這句話。
“阿良,雖然你讀書不多,但到底是走過千山萬水的人,你的這些話,讓我豁然開朗了。”
陳平安一掃之前的陰霾。
這馬屁,比李槐的還不上道。
阿良咀嚼著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