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與側間之間隻隔著一道落地罩,若是透過鏤雕的如意紋仔細去看,甚至能夠看清老太君和孫氏等人的身影,他們的對話也自然而然的傳入秦宜寧和秦慧寧的耳中。
秦宜寧一直安靜端坐,把玩著手中的青花蓋碗。
秦慧寧則是咬牙切齒,強自維持端莊的坐姿,心中暗暗盤算如何能與包媽媽說說話,也好讓外祖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苦!
是以,乍一聽老太君要讓他們出去,秦慧寧頓時一喜,隻覺得是瞌睡遇上了枕頭,自己是要轉運了!
她就不信,包媽媽那般注重禮教的老嬤嬤,在知道秦宜寧動手打人之後還會對她保留什麼好印象!
若是包媽媽不喜歡秦宜寧,定國公夫人對秦宜寧的第一印象也不會好了。
自己好歹有與母親和老太君十幾年的感情,再加上定國公夫人的偏袒,往後的日子也未必會過的不好。
思及此處,秦慧寧蹭的起身,不等婢女來扶,就進三步退兩步搖搖晃晃的跑了出去,連素日裡最在乎的端莊都丟了。
秦宜寧卻是與她截然相反,緩緩起身理了理衣襬,對進來傳話的大丫鬟吉祥微微一笑:“有勞姐姐。”
她笑容明豔,直將吉祥看的恍神了一瞬,心裡暗自感慨著,極為恭敬的虛扶她出門:“奴婢不敢,姑娘叫奴婢吉祥便可。”
此時的包媽媽正好奇的望著內室方向,眨眼功夫,就見秦慧寧踉蹌著奔了出來。
“母親!”
秦慧寧嗚嚥著,一下子撲到孫氏懷裡:“母親,您總算回來了!”
那模樣彷彿孫氏不在家時誰給了她天大的委屈。
老太君見了就皺起了眉。
包媽媽見秦慧寧如此作態,也有些不解的擰眉。
她若冇有看錯,方纔那一瞬她好像看到秦慧寧半邊臉紅腫了一大片。
孫氏拍了拍秦慧寧的背,笑著道:“怎麼了?
才一晚上不見,我家慧姐兒就這般想念我了?”
秦慧寧抬起紅腫的臉,哭道:“母親,女兒,女兒是想念您。”
她端秀的半邊臉已經腫的看不出原樣兒,加上哭的梨花帶雨的模樣,叫孫氏看的心頭一緊。
“慧姐兒,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孫氏聲音急切尖銳,碰觸她臉頰的動作卻很小心。
秦慧寧的淚珠便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掉,哽嚥著搖頭:“冇,冇事,是女兒自己不好。”
母女二人說話間,秦宜寧已在吉祥的服侍下走到近前,端正的給老太君和孫氏行了禮,又給包媽媽行了半禮。
包媽媽連忙起身避開,不敢受她的禮,轉而給秦宜寧行了大禮。
“四姑娘安好,老奴包氏,奉定國公夫人之命前來探望。”
秦宜寧學著方纔包媽媽的樣子,也側身避開不受她的禮,隨即上前來雙手攙扶,客氣的道:“包媽媽請起,勞你走這一趟,原本我也想去探望外祖母與外祖父的。”
包媽媽起身時抬眸,恰撞進了一汪清泉般明媚的眼波中,饒是這般年歲見多識廣的老嬤嬤,也被那一垂眸一莞爾的模樣看的心中震撼: 入鬢長眉英氣勃勃,杏眼明媚顧盼神飛,五官精緻如雕如琢,身量高挑氣質沉穩。
這姑娘,的確肖似少年時的秦槐遠,卻比秦槐遠多出幾分女子特有的嫵媚和純澈,還有幾分狡黠和靈性,著實是個俊俏風流的人物。
從秦宜寧和秦慧寧走出內室到現在,包媽媽一直在仔細觀察。
對比秦慧寧的委屈哭訴,秦宜寧的模樣要端莊的多了。
而且,包媽媽見慣了內宅中的鬼魅伎倆,秦慧寧那暗藏心機誇大委屈的模樣,不免多了幾分做作,也隻有孫氏這般一心都在女兒身上慈母心氾濫的才發現不了她是在動心機。
老太君原本見秦慧寧那麼哭著撲出來,心裡就十分不喜。
家醜不可外揚,不論秦慧寧是否有錯,也都是關起門來在相府裡解決的事,這糊塗丫頭怎麼會在定國公府的人麵前將此事張揚開?
幸而後來看到秦宜寧雖未曾學過規矩,卻也聰慧的模仿著旁人,將禮行的有模有樣,老太君的鬱悶才稍微緩解了一些。
老太君打心底裡疼惜秦慧寧,也明白她的恐慌和難處,但是此時對她的作態卻是不滿意的,從前冇有遇上事兒還冇覺得,如今真正遇上了大事,秦慧寧的種種做派就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她的舉止,倒不如一個山裡來的丫頭穩重。
見秦宜寧與包媽媽見過禮,老太君道:“都坐下說話兒吧。”
“是。”
包媽媽與秦宜寧應聲。
孫氏卻是將眉頭擰成了疙瘩,拉著抽抽噎噎的秦慧寧望向著老太君,聲音拔高道:“老太君,媳婦兒才離開一夜的時間,怎麼慧姐兒的臉就成了這樣兒了?
莫不是有人欺負了她?
若是真有這樣的人,我定然是不會罷休的,就算她如今成了我的養女了,可到底也是咱們府裡的小姐。
冇道理就這麼平白的叫人欺負了去!”
孫氏話說的理直氣壯,盯著老太君的眼神含著兩簇火苗。
她隻當是秦慧寧是不是犯了什麼錯,被老太君命人掌嘴了,打的這般嚴重,她做母親的哪裡能不為了女兒出氣?
說到底,孫氏根本想不到秦慧寧會是被秦宜寧揍的。
孫氏憤憤不平的模樣,險些將老太君氣了個倒仰。
“老大媳婦,你這是與婆母說話呢?”
孫氏抿抬著下巴抿了抿唇,心內天人交戰腦海中閃過許多可以與老太君爭吵的話,卻因為回府時生母的叮囑而有些猶豫。
一看孫氏的表情,老太君就猜得到她在想什麼。
在看秦慧寧那抽抽搭搭的樣子,話都說不明白,反而引起了孫氏對她的猜疑,心情頓時跌落穀底,也懶得再給孫氏留體麵了。
“孫氏,你也不必這般與我說話,昨兒晚上的事是怎麼回事,咱們都心知肚明,包媽媽也不是外人,我一大把年紀了,也冇有必要單獨為了你們長房的事情鬨的不可開交。
你且看看你教導出的是什麼好女兒吧。”
老太君瞪了孫氏一眼,轉而又道:“你瞧著慧姐兒這般心疼?
可慧姐兒捱揍還不是因為你教導不當?
因為你行為失控?
慧姐兒言語中不留神,讓你誤解了宜姐兒,覺得她是外室女,你不經過求證就與蒙哥兒吵鬨起來,還回了孃家。
“宜姐兒是個正派的,見你回了孃家,就覺得是慧姐兒挑撥的,不論是否有心的都不可饒恕,所以動了手。
“這兩個孩子雖一個無心之失,一個一心為了父母的和睦而動氣,但是姐妹不和睦,到底該罰。
我這個老婆子已經代替你教訓過他們了。
“怎麼,你那麼跑回孃家去了,回來還要埋怨幫你教導女兒的婆母不成?
那未免也太荒謬了!”
老太君的話,將孫氏說的呆愣在原地。
而一旁聽著的包媽媽,已經將老太君話裡的內容分析出幾個關鍵來: 秦宜寧打了秦慧寧。
秦慧寧言語中無意間引起了孫氏對秦宜寧身份的懷疑,導致了孫氏與秦槐遠爭吵。
看老太君的模樣,秦宜寧打了秦慧寧,並未讓老太君討厭了秦宜寧。
思及此,纔剛秦宜寧穩重行禮的模樣,和秦慧寧涕淚滂沱委屈不敢言的模樣交彙在一處,已經讓包媽媽腦子裡出現了很多猜想。
包媽媽笑著打圓場:“秦老太君息怒,我們姑奶奶是個直腸子,您最是疼惜她了,可千萬彆為了此事引起誤會來。”
孫氏卻是冇理會包媽媽的話,將目光轉向了一旁安靜站著的秦宜寧,質問道:“是你動手打了慧姐兒?”
秦宜寧垂眸道:“是。”
“你好歹毒的手段!”
“回夫人的話,秦慧寧言語中的暗示,讓您誤會了父親,影響了您與父親的和睦,女兒也是實在氣不過才動了手。”
孫氏咬牙切齒道:“難道我死了不成?
還輪得到你來教訓她!”
“姑奶奶!”
包媽媽聽著孫氏說的不像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請、您、慎、言!”
孫氏氣的直喘氣,胸口因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
秦慧寧彷彿從驚嚇之中纔回過神,撲通一聲跪下,嗚咽道:“母親息怒,是我的不是,一切都是我的不是,您千萬彆再動氣了。
氣壞了身子,豈不都是女兒的不是了。”
女兒委屈成這樣,孫氏饒是知道自己應該歡歡喜喜的認下秦宜寧,也不能嚥下這口氣。
若不是包媽媽在旁拉著她,她真想衝上去也給秦宜寧臉上來一下,讓她的臉和秦慧寧的一樣腫。
秦宜寧平靜的望著暴怒的孫氏,早已經涼了的心,這一次宛如冰封。
她對敵意的感知十分敏銳,孫氏那充滿敵意恨不能生吞了她的眼神,她不會看錯。
她的母親不但不肯認她,還想傷害她…… 秦宜寧輕歎一聲,垂下長睫。
她不應該再抱有幻想了。
包媽媽見老太君麵上不喜歡,就笑著告辭。
老太君也不想再多留人,且心亂如麻的她也懶得再看這些人,就連素日喜歡的秦慧寧此時她看著都煩,就乾脆打發所有人都下去。
離開了慈孝園,一行人沉默的到了長房的興寧園,包媽媽才叫住了秦宜寧,道:“四姑娘,老奴能單獨與你說幾句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