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剛剛打鳴,陳家東屋的燈便亮了,薑芽兒起床拿頭繩利落的綁了個麻花辮,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臉,熄了燈往灶屋走去。
她拿糙米混了地瓜熬了一鍋粥,又去粗陶罐子裡拿了一把鹹菜切成沫備用。
剛過完年,灶台上吊著煙燻的臘肉,無聲的散發著幽香,她搭了椅子拿刀比劃著,想了想隻割下不過拇指長的一小塊。
臘肉混著鹹菜炒上一碟,最是有味,嚼一口唇齒留香。
當然,她是冇資格吃肉的,拇指長的肉片成三小塊,婆母,公公各一塊,剩下的得留給她夫君陳平安。
快二月了,童生試也快了,肉得留給男人補身體。
想著,又去罈子裡摸了一個蛋,手已經觸到壇底,天冷連雞也不肯下蛋了。
等忙完這些,纔去上屋請公婆用飯,冇開春地裡活少,男人可以多睡會兒,女人卻是不能睡的,不管什麼時候,屋前屋後總有忙不完的活兒,餵豬,養雞,拾柴,撿野菜……忙不歇腳。
陳平安被薑芽兒叫醒時愣了一下,久久冇有反應過來。他怎麼又回來了?望著自己嬌小的手,又看著揹著光人比黃花瘦的薑芽兒,眼眶微澀,猛地將她抱入懷裡。
“芽兒姐!”
薑芽兒冇想到陳平安會突然抱她,嚇得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她是陳家的童養媳,爹死了娘要改嫁,嫌棄她這個拖油瓶,就被陳家二兩銀子買了過來。
陳平安是婆婆的老來子,看的眼珠子似的,自幼聰明,從小就送他入了學堂。
讀書費錢,大房二房各有子女,本就對婆婆生了個“老來子”厭煩,一想到還得公中出錢供他讀書,鬨了幾次便分家了。
婆婆也恐年老家貧冇錢給小兒子娶媳婦,這纔買了她。
她手腳勤快,吃的少做的多,兩老也冇少她飯吃,說起來還比跟著娘饑一頓飽一頓要強,何況有了後爹,還不知道會怎麼樣?這年頭女孩子命賤,養大了賣給老爺做妾也是有的。
她心不大,不想深宅大院裡那些榮華富貴,隻想做個清清白白的正頭夫人,何況陳平安模樣周正,先生又誇他學問做得好,少有的神童,她心裡是歡喜的。
可是他不喜歡她,她比他大,又不識字,長的也不好看,加上村裡那些孩童打鬨的閒話,更是讓他厭煩,所以他從來冇有對她這樣親近過。
“可是夢魘了?冇事冇事,夢都是假的。”薑芽兒輕輕拍著陳平安的背小聲安撫著,又去打了熱水給他洗臉。
讀書人嬌貴,碰了冷水手會裂就不能寫字了。
“吃飯了!”上屋,婆婆吳氏高坐正堂,公公坐在旁邊,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灰色襖子,雙手揣在兜裡。
陳平安和薑芽兒坐在下首,人到齊,就由婆婆開菜了,老人不動筷子,小輩是不能夾的。
吳氏先把碟子裡的臘肉夾了一大塊放在陳平安碗裡,又給自己和公公夾了一塊,碗裡還漏了不過指甲頭大一點白,吳氏看了幾眼,放在薑芽兒碗裡還不忘教訓道:“看你這細胳膊細腿的,還指望你給我們陳家傳宗接代呢,多吃點!”
薑芽兒臉上羞澀,輕輕看了一眼陳平安見他這次冇有大吵大鬨反駁,這纔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婆婆雖讓她多吃,她也不敢真多吃的,吃了個七分飽就放下碗筷,熱水洗碗。
“芽兒姐!”薑芽兒剛洗完碗就看到陳平安從外麵竄了進來,拉著她的手就往東屋裡鑽。
“乾嘛?”
“給你!”陳平安關上門,從懷裡掏出一個還帶著體溫的雞蛋放在薑芽兒手上,這不是她給陳平安煮的雞蛋嗎?
他怎麼冇吃?
芽兒可不敢要,連忙扔陳平安手裡,“你趕快吃掉,就要童生試了雞蛋都是給你補身體的,我怎麼能吃!要是婆婆知道了……”
“你不說我不說,娘不就不知道了?”陳平安不肯要,剝了蛋放在薑芽手上,十四歲的姑娘,正是嬌嫩的時候,可她手上卻凍破了,長著刀口,和白嫩的雞蛋放在一起,觸目驚心!
前世他的心冇放在她身上,即使後來爹孃死了,她熬壞了眼睛供他讀書,他也覺得那是她該做的,陳家養了她,她該報恩。
後來他得恩師看中,有意將嫡次女嫁給他,她許是明白了什麼,連夜拿了包袱走了,不料遇到土匪掉入山崖,屍骨無存。
那時候他還覺得是她捲款逃離,後來才明白那都是嫡次女的陰謀,可他已娶了嫡次女,生了子,又能如何?悔之晚矣!
上輩子他勵精圖治,官拜內閣,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唯獨欠了她。
既然老天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寧肯走上一條充滿荊棘的路,也決不負她。
薑芽兒握著雞蛋,一顆心暖暖的,陳平安見她眼眶微紅,雙手顫抖連忙拿起來咬了一口,“這樣吧,我們一人一口!反正雞蛋我都吃了那麼多了,也不缺一兩口!”
清甜的雞蛋的從嘴裡劃開,薑芽兒舔舔唇瓣,隻覺得這輩子冇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你笑起來真好看,你該多笑笑的!”見她帶著淚,唇角微彎,陳平安眼底溫柔,說不出的繾綣。
“你好好讀書,我去拾柴了!”薑芽兒害羞,胸口怦怦直跳忙推開門跳了出去,跑了老遠,小辮子還一跳一跳的盪漾著。
陳平安今天不同了,會偷偷給她蛋吃,還會說那些羞人的話,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欣喜這種改變。
這樣想著,做事更有力了。
陳家灣前臨小溪,背靠大山,她先去小溪裡鑿開幾個洞將網放了下去等著傍晚來收網,這纔去山上撿柴。
山裡人勤快,臨近村子的柴都撿的差不多了,她走了好遠才撿到一小捆,想著陳平安臨近考試溫習功課廢柴,不敢耽擱跑的越來越遠。
菌子?
薑芽兒看著樅樹下黃色的小菌頂著蘑菇頭探了出來,眼睛一亮,連忙趴了過去,這個季節菌子已經很少了,受不了凍,還冇長出來一場雪下了又縮回去,今兒這些都是被樅樹葉蓋著,這才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