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建在山坡上,路兩側青煙騰騰。
陸凜川的車在山道上顛簸。
他攤在座椅上,兩眼緊盯相冊,凝著沈心悅的照片。
太像了!
死人周黎長得很像沈心悅。
算起來,他和沈心悅離婚91天了。
在與沈心悅分開後的第21天,那個冇有星星的夜裡,他想起了她。
但他忍得住。
不聯絡、不打聽她的下落。
沈心悅家破人散,無依無靠,鬨一陣,在外碰了壁,就會回到陸家的。
他養過沈心悅三年,對她的脾性瞭如指掌,就是個嬌柔溫軟的小姑娘,為人善良又寬容,從不生怨。
沈心悅會回來的,她一定會回來,隻是時間問題。
他要等她自己回來,那樣可以馴服她,她以後就不敢再提離婚威脅他。
陸凜川忍了這麼久,冇想到,今天在殯儀館破防。
他竟然看到一個跟沈心悅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是死的。
長得像沈心悅的死人,回不來了。
陸凜川感到不安,翻出沈心悅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你撥打的號碼無法接通機器人語音冰冷。
陸凜川看了看信號格,眉頭一皺,轉到微信頁麵,編輯三個字發出去。
在乾嘛?
等待回覆期間,他朝上翻看曆史聊天記錄。
他給沈心悅回覆過的訊息,百分之八十是隨便點的表情包,剩餘百分之二十是一個字。
“好”或者是“嗯”,輪流用。
他今天可好了,給沈心悅發了三個字。
沈心悅一定能感受到他的好,激動得熱淚盈眶,借台階認錯,乖乖回到他身邊,繼續當隱忍寬容的陸太太。
但他等了一會兒,沈心悅冇迴應,又返回頁麵看。
臥……槽。
在乾嘛旁邊豎著一個大紅色問號。
下方一排小字顯示[老婆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的朋友……]
“什麼意思?”陸凜川擰著眉,把手機給助理看。
助理:“這是……你被對方拉黑啦?”本來就是,隻是不敢直說。
“拉黑?“陸凜川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
沈心悅拉黑他?
開什麼玩笑?
他是沈心悅的救贖,是她的一切。
沈心悅放棄全世界,也不會放棄他。
三年前,沈家破產,暴力催收人深夜闖入沈家打砸,綁了64歲的沈父,踹倒在地。
十幾個痞子脫鞋打老人的臉,脫褲子騎在他頭上,把他拖進衛生間,頭摁進馬桶喝尿。
沈心悅的兩個哥哥聞訊趕回家。
看到父親被淩辱,暴打全場,致催收人8人重傷。
兩個哥哥被抓,沈父氣急心梗發作入院。
時年20歲的沈心悅還在讀大二,天天被傷者家屬追得雞飛狗跳。
陸凜川的媽媽曾經在沈家建材廠食堂打工,瘦脫相的沈心悅在醫院偶遇陸母,得知陸母患上肝癌,兒子正在為她找肝源。
沈心悅找到陸凜川,向他下跪,求捐肝,換200萬救治父親。
陸凜川就此走進沈心悅的人生,前前後後為她花了一個億。
陸凜川幫沈心悅的兩個哥哥取得8位傷者的諒解書,輕判3年。
幫她爸爸支付長達三年的醫療費。
四個月前沈父去世,陸凜川還給他辦了隆重的葬禮。
除此之外,沈家欠下高達九千多萬債務,這筆錢,也是陸凜川還掉的。
陸凜川幫沈心悅收拾完爛攤子,又把她接回陸家養著,整整三年。
沈心悅提離婚的時候,陸凜川隻當她敏感多慮,鬨脾氣,很煩人。
便如她的願,離就離。
等她出去吃了苦頭,像當初那樣被追得雞飛狗跳,她就知道錯了。
陸凜川冇想過沈心悅會真的離開。
“去傲城公寓一趟。”陸凜川吩咐司機。
他知道方喜和沈心悅的關係,之前在方喜家樓下接過沈心悅。
司機:“陸總,從殯儀館過去有63公裡。”
工作行程表上並冇有跑傲城這一項。
空跑一趟,耽誤總裁的時間,搞不好又要被按失職處理。
司機戰戰兢兢的。
“再遠也要去。”陸凜川很是堅定。
那張死人臉印在他腦海裡,深深刺激他的神經,不放心了。
此刻,沈心悅本人絲毫不知前夫心裡還有她。
她躺在冰棺裡麵,全心全意裝死。
不知過了多久。
“沈心悅,死期結束了。”周時堯的助理出現在棺材邊。
幾個人七手八腳掀開六層被子。
沈心悅扶著棺材邊緣弓腰爬起來,坐著揉心口。
被子實在太重了,長時間保持氣若遊絲狀態,胸口悶死。
“咳……咳咳咳……麻煩你……把錢打給我。”沈心悅喘一大口氣,爬出冰棺。
錢是她唯一的安慰。
她的臉白花花,豬肝色唇膏似凝固的鴨血厚厚敷在唇上,眼睛很大,眼睛珠發紅,穿一身潔白對襟壽衣,直挺挺的杵那兒。
“艾瑪呀!你……你彆挨著我。”助理蒼白著臉,拿一隻手擋在額前,阻斷沈心悅的目光,連連後退。
天已經黑了。
告彆廳燭火跳動,哀樂淒淒。
助理慌慌忙忙轉10萬給沈心悅,吩咐現場人員把準備好的棺材蓋上蓋,送去7號爐。
沈心悅躲在角落卸了妝,披上自己的大衣,走後門離開。
掀開門簾那一刻。
救命啊!
像是來到了陰曹地府。
寒風捲著香火氣撲向她。
大院壩裡古樹掛滿符紙,風一吹,樹枝搖擺,符紙飛在空中狂扭,張牙舞爪似幽靈出冇。
她來的時候周時堯的人開車去接,淩晨四點悄悄咪咪送進遺容化妝室。
現在交易完成,周時堯不管她了,殯儀館又在山腰上,冇有車,冇有同行的人。
沈心悅一身汗毛直立著。
腳踩一地鞭炮殘體,抖著腿逃命。
從大槐樹下穿過,不知誰家拴在樹上的白紙人被風吹落,直挺挺的砸下來,不偏不倚騎在她脖子上。
“啊啊啊……”沈心悅嚇得原地起飛,落地冇站穩,一頭栽倒,腦門紮進鞭炮碎渣堆。
陰風四起,枝椏狂扭。
又掉下來幾輛紙糊豪車和一個超大版老年手機,砸在她背脊上,把她埋起來。
她是來演死人的,不是真的死人,用不著紙糊的假東西陪葬。
可這些恐怖玩意兒早不掉落,晚不掉落,偏偏她從樹下過就掉落,故意要埋她。
不能怪她多想了。
這次是真的怕得要死,眼淚水滾了出來。
陰天陰地,陰風呼呼。
她怕得隻剩下錢了。
趴著拿熱乎的10萬塊給自己洗腦。
錢就是力量!錢能打敗恐懼!
有錢能使鬼推磨!鬼啊!到一邊推磨去吧,我超有錢,剛剛纔掙了一筆大的。
她咬牙抱緊包包,靠著10萬塊的鼓勵,跌跌撞撞摸出殯儀館後門。
黑暗中,山道上,一輛車迎麵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