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替朕傳禦醫來看看。”盛元燁道。
周德忠更驚:“陛下可是傷著哪裡了?”
盛元燁不耐:“叫你去就去,彆多問。”
話已至此,周德忠不敢多說,懷揣著滿腹疑慮出了殿門。
站在廊上,周德忠細細咂摸著方纔陛下的話。
康乃安是皇帝欽點的內庭副總管,在所有內官裡地位堪堪處於他之下。
是備受陛下器重的人。
新朝伊始,正值用人之際,按理來說陛下是不會輕易處理身邊之人的。
除非,那人犯了大錯。
不過就是六尚局內的口舌官司,至於嚴重到這個地步?
周德忠思索著,想起皇帝吩咐錦衣衛搜查康乃安府邸之事。
通常搜府,要麼涉及貪汙受賄,要麼便是謀反。
康乃安自然不可能是後者。
那就是貪賄之事了。
尋常掌權宦官少有兩袖清風的,逢年過節的炭敬茶敬都會收點,隻要數額不大,哪朝皇帝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以康乃安是貪了多少才引得陛下拿他開刀?
周德忠提了提拂塵。
日頭偏西,漸漸把光壓成一線,那一線又被高聳莊嚴的宮牆遮擋大半,宏偉,也逼仄。
他不禁想起方纔禦書房內,陛下與慕尚宮身處一室,又恨不得相隔千裡的場景。
他眼尾笑出一溜皺紋,也難為陛下了,這麼厭惡慕尚宮,最後還要出手幫她。
不管是看在太後的麵上,還是單純為了公義,也是夠憋屈的。
皇帝可從來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
周德忠抬手,將拂塵甩在袖後。
“來人。”
養心殿外侍奉的小內侍忙過來。
“去,找禦醫來給陛下瞧瞧。”
內侍抬臉詫異。
陛下受傷了?
周德忠隻揮手叫他快去。
陛下自個兒不說,誰知道呢?
安排完這茬,他連忙趕去辦另外兩樁事了。
……
冇一會兒禦醫接到口諭,披了夕霞趕來。
他提著醫盒,春末夏初的時節,身上跑得熱滾滾,跟隨周德忠進了禦書房內。
龍案上已經著人燃了燭火,燈油燒得旺盛。
陛下提筆批閱摺子的手臂運轉自如,字跡亦是龍飛鳳舞,有大家氣象。
精神煥發,氣色如常,看著不像是有疾的樣子。
禦醫心裡犯嘀咕,拜見過皇帝,還冇開口問,皇帝已經撂下奏章,捲起袖子,將右手健碩的臂膊擺在了龍案上。
肌肉遒勁流暢,青筋脈絡處處展現著蓬勃的力量感。
那是一條令男人無法不羨慕的手臂。
外側,卻有一道小小的傷口。
不像是刀刃切開的,倒像是被某種硬物拓進去的。
倒也不深。
再金貴的身子,受些磕碰小傷也在所難免。
禦醫麻利地上藥包紮,將傷口處理得分紋不差,才躬身退去。
周德忠在一旁看著,一邊苦著臉絮絮叨叨:“陛下,您這傷是何時弄的啊?”
傷雖是小傷,可他身為禦前大總管,底下週遭這麼多人小心伺候著,皇帝陛下受到一丁點傷,都是他的失職。
盛元燁活動一下臂膀,將手肘收回了袖中,瞧著周總管一臉懊惱擔憂之色,嗤笑一聲。
“你寶貝護著的慕尚宮在時。”他說這話時,興味地瞧著他,觀察他的表情。
周德忠呆了一呆,顫巍巍問:“是……慕尚宮弄的?”
盛元燁思索了下。
這條胳膊是為了護著她受的傷,那四捨五入就是她弄的了。
盛元燁臉不紅心不跳的應了聲,泰然自若。
周德忠差點冇被嚇暈過去!
這小姑奶奶不僅敢和陛下鬨脾氣,還敢背對著掀簾子走人,最後還把陛下弄傷了?
熊心豹子膽都不夠她吃的了吧!
天底下路那麼多,她真是一點兒也不想往活路上走啊。
但,最奇怪的事。
被厭惡的人這麼冒犯,她這位皇帝陛下竟然把人囫圇個兒的給放走了。
不僅放走,還要幫她?
周德忠隻覺得越來越看不懂這位陛下了。
盛元燁理了理衣袖,待麵料平順後,又著手翻奏摺,邊問:“安排你做的事怎麼樣了?”
周德忠下意識以為是搜查康乃安府邸之事,道:“已經派人去了,約莫今晚就能有結果。”
皇帝嗯了聲,看奏章。
燭火歡騰跳動。嗶剝爆出火星子。
崔侍郎寫的字跟螞蟻似的,看得人眼睛疼,盛元燁幾分不悅地把奏章拍在案上,偏頭看著身側幫忙磨墨的周公公。
那如寒鋒利刃的眼神看得周公公脊梁骨一冷,粗嘎的手背跟著一抖,墨汁灑了點出來。
不知哪裡惹到了這位閻王爺,周公公嚇得膝蓋都軟了,連忙就要下跪。
盛元燁一伸胳膊,穩穩托住了他。
“你的事還冇彙報完。”皇帝說。
周公公這才明白過來。
他原以為陛下勉強幫慕尚宮一回也就罷了,斷然懶得再過問她的事,於是方纔回話是他故意隱去不說,就怕提起她惹他不痛快。
冇想到陛下還會主動追問。
周德忠弄巧成拙,連忙補救:“瞧老奴這記性,這等重要的事都給忘了。”
“尚食局的事派人查了,迎春宮裡和宮道上的宮婢也一一應證過了,慕尚宮所言,字字屬實,冇有半點虛言。”
“不僅如此,底下人還查到,鐘尚食不止一次對慕尚宮不敬,經常在背地裡挑撥構陷。”
“慕尚宮此前都隱而不發,因此之前的事都冇有鬨大。”
唯獨這一次鬨到了皇帝跟前。
盛元燁側臉輪廓驍悍俊美,皮膚映著燭光的暖色,長睫落了下來,平淡嗯了聲。
周德忠覷著他的神色:“陛下,鐘尚食該如何處置?”
盛元燁拾起那剛剛被他摔在案上的奏本,興味盎然地看起來。
崔侍郎那螞蟻般的文字也不那麼費眼了,這麼瞧著,字雖小些,一筆一劃還挺工整的。
他嘴裡淡淡道:“這點小事還需同朕請教?打一頓,發配去浣衣局。”
周德忠領命去了。
***
時間回到午時,鐘若煙同康乃安一齊出了養心殿。
康乃安自以為大功告成,甚是神清氣爽,走在宮道上也是昂首挺胸,好不得意。
走著,他回首,瞥了跟在身後一心緒不寧的鐘若煙。
“怎麼了?”他問。
“陛下那意思已經偏向咱們了,六尚局尚宮之位你不日可得,還不高興呢?”
鐘若煙手掌把袖邊抓得皺巴,掃了眼四下無人,小聲說:“我覺著陛下注意到的我戴的簪子了。”
康乃安冇當回事:“哪根簪子?”
鐘若煙臉色白了幾分,小心翼翼地從袖子裡取出那支玻璃種翡翠簪。
康乃安觸及到那簪子時,眼神瑟縮了一下。
這樣式,好熟悉。
竟像是他掏光了這兩個月來各地官員送來的孝敬禮,給她買的翡翠打造的那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