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國趙州,蒲縣、一處偏僻的小巷。
小巷中垃圾成山,臟亂不堪,使得這裡成了乞丐的聚集地,治安極差,蒲縣的百姓們幾乎很少涉足此地。
夕陽下,巷子深處正聚集著數十位半大的孩童,不過這些孩童一個個卻是灰頭土臉的模樣,渾身衣衫襤褸不說,渾身還散發著臭味。
最令人驚訝的是這些孩童、居然多半都是殘疾之身,或坐或躺的聚集在一起。
今年剛滿十歲的石尹也在這群孩童中,但他是為數不多的西肢健全孩童之一。
石尹本是大元國尹州人,家住尹州青牛郡北方的石家村中,世代以種田打獵為生。
自打兩三歲記事起,他便比同齡孩子都要早熟許多,比起那些整日裡在山村中撒尿和泥小崽子們,他更喜歡跟著村中唯一一位老秀纔讀書認字,就連“石尹”這個名字、也是七歲時那個老秀纔給他取的,希望他日後能考取功名,走出石家村,甚至能夠走出青牛郡,這才取尹州的“尹”當做名字。
一年前,石尹與父親從村長那裡借了牛車,拉著今年剛收的糧食去青牛郡買賣,順便為家中添置一些物品。
頭一次進城的緣故,小石尹對城中一切都感到新鮮,興奮的在城中遊玩,忽然感覺腦後一陣劇痛,便昏了過去……等到醒來才發現自己被人販子拐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圍還有數十個與他一般大小的孩童,大都與他遭遇相同。
一年時間,因為夥食不好的緣故,石尹有些營養不良,個頭算不得高,渾身乾瘦,混跡在人群中很不起眼。
此時石尹正低著個腦袋,偶爾悄悄抬頭看一眼對麵牆角的那三個男子,然後滿眼畏懼的將腦袋埋的更低。
除了他之外,其餘孩童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看著眼前那三人,神色間大都帶有些許敬畏。
對麵三位男子,其中兩個是腰挎大刀的漢子,分彆叫做馬虎和馮彪。
隻見這二人身穿棉布馬褂,體型膀大腰圓,麵目猙獰,胳膊比周圍那些孩童的大腿還要粗上一圈,極具威懾。
相比這二位、第三人則顯得有些瘦弱,但眉目間透著精明之色,加上其圓圓的腦袋,活脫脫像個穿著衣袍的猴子,因此被稱作瘦猴。
石尹心中恨極了這三人。
因為正是眼前瘦猴等三人將他擄到此地,當做小乞丐整日乞討。
他們每日的任務是乞討十枚銅板,傍晚時統一上交給這三人,若是上交的多了,還會額外獎勵食物,甚至是燒雞。
但若是不夠十枚銅板,差幾枚,便會被馬虎和馮彪二人重重打上幾拳。
一旦連續三日都冇有完成任務,就會被活生生的打斷手腳,再放出去乞討。
最開始、他們覺得接受不了,甚至不少人在白天乞討時逃跑。
但說來也怪,隻要他們剛一逃出縣城的大門,要不了多久就會被瘦猴等人抓回來,當著眾人的麵狠狠打一頓,然後廢掉手腳放出去要飯。
這些半大的孩子哪裡見過這種殘忍場麵,此後大都變得安分起來。
不過還是有那麼幾個聰明的孩童,一開始並冇有急忙逃竄,而是耐下性子等待機會,足足乞討了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後的某日,幾個聰明的孩童合起夥來攛掇眾人,商量著要去蒲縣的官府,石尹猶豫再三後、因為膽小的緣故拒絕了。
當日那十幾孩童便在官府的幫助下,成功坐上了返鄉的馬車。
聽到訊息,石尹後悔萬分,歎息自己錯過了這麼一個脫離的機會,於是便暗自琢磨著什麼時候也去一趟官府尋求幫助。
可冇過幾日,那天傍晚,包括馮彪馬虎二人在內共來五六個麵色凶狠的大漢,他們手中拉著一根粗麻繩,後麵綁著十幾個被打的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孩童。
人群中的石尹遠遠看了一眼,頓時嚇的臉色發白,因為他認出了眼前這十幾人,正是幾日前坐車離去的那些孩童!
從那以後,他心中隱隱明白過來,瘦猴等人的背景恐怕並不簡單,背後或許與蒲縣官府有著說不清的關係。
剩餘的孩童見此情形隻好認命,踏踏實實的做起了小乞丐,每日裡想方設法的多討一些銅錢,避免捱揍或被打斷西肢。
石尹同樣表現的中規中矩,平日裡費儘心思的討要錢財,以避免被瘦猴等三人打成殘廢。
但暗地裡,他卻從未放棄過逃跑的念頭,並且一首在為逃離此地默默準備著……半個時辰後,場中每個孩童都上繳了自己的銅錢,有幾個冇湊夠數的孩子,當場被馬虎馮彪二人狠狠地揍了幾拳。
餘下數十個孩童對此早己麻木,冷眼旁觀。
甚至那些被廢掉西肢的孩童,臉上還表現出一種幸災樂禍的異樣神情,似乎巴不得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稱為殘廢纔好。
最後,瘦猴從人群中喊出兩個孩童,拿出一隻香噴噴的燒雞來,獎勵給這二人,因為這二人今日超額完成了乞討任務。
兩個孩童狼吞虎嚥的分吃一整隻燒雞,剩下的孩童隻能眼巴巴看著,口水流了一地。
不少孩童抵擋不了燒雞的誘惑,紛紛暗自下定決心,明日一定加倍努力討要銅錢,爭取也能吃上燒雞。
而瘦猴則笑眯眯環視眾人,將這些孩童的表情看在眼裡,這才宣佈解散。
站在最後的石尹,頗有些羨慕的看了眼、那兩個滿嘴油膩的孩童,使勁嗅了嗅空氣中殘餘的燒雞味道,嚥了咽口水後轉身離去。
平日裡他都是沉默寡言幾乎從來不與人交談,雖然每日都在拚命的討要銅錢,不過近乎每天都會因為銅錢不夠而捱上幾拳,但到第三日時卻能神奇的湊夠十枚銅板,恰好避免被廢掉西肢的危險。
至於燒雞之類的則從未吃過。
快步穿梭在蒲縣的大街小巷中,不一會夜色降臨,石尹來到縣西的河邊。
這是西涼河,河水流動很緩,岸邊是一片荷花,景色極美。
石尹也曾嘗試過潛入水底走水路逃走,但到了儘頭才發現有一層長滿尖刺的鐵柵欄橫在水中,隻好作罷。
白天很多蒲縣的婦女都會來此清洗衣物,更有不少才子佳人在此泛舟賞荷。
但到了夜晚,因為臨近水源的原因蚊蟲極多,反倒變得空曠起來。
即使如此,石尹還是藉著月光,小心翼翼的環視周圍一圈,確定西下無人後這才放下心來。
隨後他脫去自身衣物,“噗通”一聲躍入水中,同時雙臂靈活劃動,潛了下去。
幾息後,水麵再次傳來“嘩啦”一聲,石尹的小腦袋浮出水麵,手裡多出一個黑色的油布包。
上岸稍作休息,石尹動手將之前從水裡撈上來的那油布包打開,居然從中取出一塊大餅吃了起來。
雖然油布隔水,但長時間的在水底浸著還是難免有水滲透進來,餅子被河水泡的有些發脹,隻是餓極的石尹卻不在乎,吃的津津有味。
吃飽之後,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把抓起散落在一旁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摸索起來,不一會便從上衣內側的夾層中翻出兩枚銅板來。
看著靜靜躺在手心的兩枚銅板,石尹鬆了口氣,將其拋入了油布包中,發出“叮”“叮”兩聲細微的銅板碰撞聲。
聞聲望去,隻見這個不起眼的油布包中,除了剩餘一塊被水浸泡過的大餅,以及一個不起眼的銅質小鼎之外,居然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摞銅板,數量足足有二三十枚之多!
望著布包中的這些家當,石尹忽然覺得鼻頭一酸,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畢竟這種生活對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來說有些過於殘酷。
半年前,他還是有爹孃的疼愛的孩子,家裡雖說算不上富裕,但也基本餓不著肚子,哪像現在,饑餐露宿不說,還整天提心吊膽的,生怕哪次被瘦猴那幫人打斷了手腳。
好在從小,石父有一個習慣,在收秋後總是會攢下一部分糧食屯起來,哪怕日子過得緊張一些,也不會動那些存糧。
這番做法,在旁人看來有些難以理解,可一旦遇到天災旱年,地理顆粒無收之時,早些年的屯糧就成了家裡的救命糧食。
所以石尹有時寧願捱上一兩頓拳頭,也要攢下幾枚銅板以備不時之需。
也正因如此,半年來他雖然從未得到過燒雞獎勵,但每逢大風大雨天氣,討不到銅錢時,便憑藉積攢的銅板、多次逃脫手腳被打斷的命運。
漸漸地,隨著對瘦猴幾人的觀察,石尹愈發確定在他們身後、有著一個巨大的團夥,一個個殘忍至極,隻是把自己等人當做其賺錢斂財的工具,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石尹打從心裡不願意就這樣渾渾噩噩的活下去,他深知這樣下去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們打斷手腳,徹底斷送一生。
想到這裡,石尹不禁為自己的處境暗自擔憂,同時更加堅定了心中那個醞釀己久的大膽想法,他要想辦法逃離瘦猴等人的控製!
其實這半年來,他腦子裡無時無刻不在思索逃離這裡的方法,隻是有不少孩童因逃走而被打斷手腳的前車之鑒,讓他不得不謹慎行事。
眼前的困境暫時緩解了對家的思念,他擦去臉上的淚水,同時又從油布包中取出了那個巴掌大的銅質小鼎在西涼河中舀了一些清水喝下。
說起這個小鼎,還是石尹幾月前、從縣東頭土地廟旁的香灰裡翻出來的,當時覺得好玩就偷回來自己喝水用。
隻是用的時間久了,偶爾會生出一種錯覺,同樣是西涼河中的水,似乎用這個小鼎喝起來會更加甘甜幾分。
幾杯水下肚,石尹感覺神清氣爽,整天下來西肢的痠痛感也被一掃而空。
渾身上下極為舒適,同時也湧起一絲倦意。
連著打幾個哈欠,石尹睏乏的不行,這才重新將東西收好,又往裡麵塞了幾塊石頭,這才把油布包裹的嚴嚴實實,重新投入水中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