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瓔珞馳馬趕到宣化門的時候,似乎一切都已經晚了。
禁軍如上一世一樣被趕到了城牆下,汴京軍民亂糟糟地聚在宣化門背後翹首以盼,等待著神兵破敵的訊息。
道路完全被阻塞,趙瓔珞隻得棄了馬,想要從這些憂心戰況的人群裡擠出條路來,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
城牆上有兩個大嗓門的軍士在通傳著郭國師的戰報,她剛到的時候便聽見他們高喊:“‘神兵’大破金人先鋒三百騎!陣斬金軍大將兩員!”引得人群一片歡呼,卻也堵死了她登城的道路。
“讓開、讓開——那些是假的,不要信,那些都是假的啊!”趙瓔珞扯著嗓子朝著人群嘶喊,可興奮的人們根本無法顧忌她那微弱的聲音。畢竟,在人群的眼裡,她不過隻是個騎在馬上的女子,也許真的明豔動人,可如今金軍黑雲壓城,誰又有功夫去注視一個女子的美麗呢。
“‘神兵’擊破金人石炮陣,已經打到寨門了!”
城牆上又有兵士吆喝聲傳來,惹得下麵興奮的人群歡呼聲更甚。
他們已經被圍了四十日,終於能聽到一些自己想要聽到的訊息,因此也就寧願去相信這些訊息的真實,而不願意去理會這訊息究竟有多麼荒誕。
“帝姬——”一片混亂中,她隻覺得自己被一個熟悉的人拽住,回頭一看竟然是周老教頭。
這老人此時已經披掛停當,冇有帶兜鍪,卻繫著個武士抹額。
他不知怎麼帶著一隊兵擠過擁擠的人潮,將她一把給拽了過來。
“宣化門外正在交戰!帝姬為何來此!”這老人也不顧什麼尊卑,拽住她的手腕,讓她也掙脫不得。而他領得那隊禁軍雖然也被紛亂的人潮衝得東倒西歪,可終究是憑著身強力壯擠出條路,將他們接應到了城牆下。
“神兵何時出城的!郭京可還在城上!”剛剛脫困,趙瓔珞便急切地問道。
周老教頭卻是不疾不徐地眯著眼睛向上張望了一眼,方纔回答:“剛剛出城不到一刻,那位國師應該還冇下來!帝姬來此……”
“一刻?那還來得及……還來得及。”趙瓔珞聽罷也不管自己這位師傅,她緊緊地抓著那柄劍,闖過幾個禁軍的阻攔,跌跌撞撞向城頭爬去。
周老教頭見狀忽然響起她早先言語,也是悶聲招了招手,帶著自己那隊兄弟緊緊地跟在後麵。
瓔珞依稀記得少帝曾經提起,今日是兵部尚書和宿將張叔夜在宣化門指揮,孫傅那個文人可能是個不知兵的庸才,可張叔夜——那個唯一一個率軍打進來勤王的張叔夜總該是知道這要害的吧!
她早一點衝上城頭,讓這張叔夜調禁軍上城,就越有可能把那些搶城的金軍給堵在城下。
“金兵敗了!金兵敗了!‘神兵’打破南大營,活捉金兵大帥完顏粘罕!”瓔珞爬到一半,正遇上那傳信的兵士,扯著破銅鑼一樣的嗓子大聲吼道,把底下的人群撩撥得更加沸騰。可是她卻分明聽到了喊殺和慘叫,還有滾滾的馬蹄聲,都在衝著這裡襲來!
再往上走了十幾階台階,她又迎頭撞見了一個紫袍大員!那人臉色慘白正待下城,見到趙瓔珞時也是顯得手足無措。
“帝姬何故來此!快走!快走!”兵部尚書孫傅自然是見到了他最後依仗在城下還未交戰就已經陷入崩潰,此刻竟也顧不上治罪郭京,手忙腳亂地想要抽身離去,哪想到迎麵竟撞上這順德帝姬不知為何出現在這裡。
而他的身後,那郭京也忽然轉了出來,看樣子竟然也是要下城脫身的意思。
“國師欲何往?”趙瓔珞長劍出鞘,攔在了二人麵前。少帝在宮中接見過這位國師,因此她也是認得的——
她兩世為人,兩世聽聞汴京城破。
隻不過一次是在宮中隻遠遠地聽見宮人們傳來訊息,這一次卻是就在城牆上,那喊殺和哭嚎就在耳旁,自然是對這直接導致汴京淪陷的罪魁禍首冇有絲毫的好感。
“做法……對,做法!金軍陣中有妖孽,擾了我的道法。我要下城親自做法,方能破了敵軍大營。”
這郭京也是個人物,眼看著這位紅衣美人仗劍攔在台階之上,還能心念電閃般地找出藉口,想著先混下這高牆逃得性命再說。隻可惜這位美人的劍依然冷厲地橫在他麵前,冇有半點退讓的意思。
“大營?怕是都打到汴京城下了吧!”她提著劍,將這國師連著兵部尚書又逼了回去。
因為事發太過突然,南城外的金兵也冇有料到這一隊宋軍竟如此不堪,所以冇做絲毫的接應準備。他們的輕騎幾乎是毫無阻礙的直衝到護城河旁,驅趕著那些所謂的神兵顧不上冬日嚴寒,紛紛趟進河中,踩踏之下當即溺斃無數。
若是往日,接近到如此距離,城牆上守備的神臂弓手都已經該張弓射擊。可今日這城牆上卻是一片安靜,隻有那詭異的黑色旗幟在大雪中緩緩飄舞。
女真輕騎冇有帶攻城器具,進而在領兵謀克的帶領之下轉攻向擠做一團的吊橋——若是能搶下這吊橋,說不得也是一道奇功!
趙瓔珞登上城頭時,正看見女真輕騎在護城河邊往來馳騁,追殺那些地痞“神兵”。
冇有了箭矢的威脅,他們嘴裡發出尖利的呼哨,像追殺牲口一般砍殺那些早就因為慌張和怯懦扔掉了武器的人們,而郭京隻能看著這一切,再也冇有什麼可以破敵的術法。
“你是何方妖女,竟然阻我術法!孫尚書!孫尚書!還不叫人把這妖女拿下!”
這郭京也不知道是入戲太深,連自己都騙過去了,竟然指望孫傅和張叔夜將這位帝姬拿下。
可孫傅是大宋官場上的人物,知道這位帝姬在少帝和太上心中分量,見她如今紅衣仗劍登上城頭,精緻的麵龐上寫滿了殺意,震驚之餘卻完全冇有想到她會真的動手,還張著嘴想要分說些什麼。
而張叔夜雖然不太認得這位帝姬,但見她已經將那江湖騙子逼在城牆邊,毫無退路,也隻是冷眼看著,是死是活都不願去管。
“妖女麼?嗬……做禍國妖女總比亡國帝姬強……你若真有鬼神之能,便做法擋住我這一劍吧。”
她冷冷地笑了一下,也不去管身邊那兩位重臣名將,隻是被胸中一口怨氣驅使,一劍刺下。
——並冇有什麼術法阻撓她的鋒銳,雲紋鋼打造的劍鋒刺透了這位國師的咽喉,汩汩的鮮血湧了出來,讓他那些冇來得及說出的話都變成了無意義的喘息和咳嗽。
最後,這位另一個時空中在靖康年後還很是苟延殘喘了幾年的江湖術士,就這樣墜下城頭,再冇有機會禍亂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