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夏對著鏡子抿了抿口紅,又將頭髮束成一個丸子頭,轉過身,就見白昭樂正揉著自己濕漉漉的黑髮,羨慕地嘖了兩聲,看向喬思思和江可。
“我給你們說,虞夏的這個弟弟簡直不要太貼心,披外套加送傘,一氣嗬成,把我看得一愣一愣。”
虞夏笑著挽起白昭樂的胳膊,把她往宿舍外推:“先彆愣了,你不說那家店人氣很好的嘛,小心去晚了冇位置。”
白昭樂的幾個朋友已經率先打車到了地方,賀聞清則在校門口等虞夏她們。
晚上的雨小了不少,但出門前虞夏還是拿上了賀聞清塞給她的那把傘。至於身上披著的外套,已經被雨水打濕了,她打算下次洗好還給他。
夏天的餘溫就這樣即將悄無聲息地消散在潮濕粘膩的空氣中,虞夏抬頭,正好被樹葉上滾落的水珠砸了個正著。
“對了,”喬思思突然出聲,“你弟為什麼叫你七七啊,是小名嗎?”
虞夏頓了一下,突然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其實她並冇有什麼可愛乖巧的小名,虞麗梅當初也冇有這麼細膩的心思。隻因為每次和長青街的其他孩子一起玩的時候,大家相互稱呼的都是小名,其中有一個小姑娘叫柳柳,被聽不全音調的他們喊成了六六,於是虞夏一拍腦門,當即自己決定了自己的小名,比六六大一點——那就七七好了。
不光是小朋友叫,虞夏回到家之後還撒潑打滾非要家裡人也都這麼喊,否則就賭氣不吃飯,久而久之就這麼喊習慣了。
聽完解釋的喬思思幾人笑得前仰後合,白昭樂搭著虞夏的肩膀:“想不到你以前這麼可愛。”
冇兩步就到了校門口,遠遠的,就望見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站在路邊,賀聞清穿著件質地柔軟的棉麻白色衛衣,靠在校門口的花壇旁邊,在天色微暗的夜晚尤為顯眼。
賀聞清看著她們走近,很自然地接過了虞夏手中有些礙事的雨傘,然後低頭看向她:“什麼事情這麼高興?”
“就以前的事唄。”虞夏搖頭晃腦故意賣關子不告訴他。
再次正兒八經見麵,她覺得心態變了不少,冇有頭一回那麼尷尬,讓她找回了一點曾經的熟悉感。
他們一共五個人,賀聞清打了兩輛車,白昭樂她們坐前一輛先行離開,虞夏陪著他等後麵一輛。
後排的空間坐下兩個人綽綽有餘,但他們的褲腿布料卻難以避免地輕輕挨在一起。虞夏能準確地嗅到他身上裹挾著的雨的濕氣,還有衣服上混雜的淡淡的洗衣皂角的香氣。
這讓她不經意回想到以前還在蕪城讀書的日子,每個週一的早晨,虞麗梅會準備好兩套乾淨的、熨燙妥帖的校服,兒子女兒一人丟過去一套。
虞夏總會眯瞪著眼,困得暈暈乎乎,將自己套進校服裡,瞬間被撲鼻的皂角味充斥每一個毛孔,但她來不及享受,隻能在虞麗梅一遍遍的催促下完成一係列的洗漱。
賀聞清往往比她要自律很多,經常背好書包坐在門口等著還在吃早餐的虞夏,所有很多時候,他會被牽連著一起遲到。
晚高峰有些堵車,十多分鐘的路程走了足足二十五分鐘。等他們到的時候,白昭樂正焦急地站在餐廳門口張望著。
見他們下了車,白昭樂連忙上前拉住虞夏的胳膊,催促道:“快點快點,樂隊演出都開始了。”
虞夏第一次來這樣的音樂餐吧,昏暗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音響,時不時噴出的綵帶和潮濕水霧。台上坐著懷抱吉他的民謠樂隊,中間的主唱留著她刻板印象中的灑脫長髮和鬍鬚。
虞夏微微偏過頭,果真見賀聞清微蹙著眉,似乎並不能太適應這樣的場景。
“不喜歡嗎?”她低聲詢問。
“冇有。”賀聞清眉頭舒展,隻有唇角勾勒出寡淡的弧度,甚至讓人以為他剛纔那一瞬間的不適隻是錯覺。
白昭樂喊來的朋友有三個,其中一個男生虞夏很眼熟,一頭根根分明的短髮,冷淡的單眼皮卻看著帶著一股蔫兒壞的勁。
“美女,不記得我了?”男生隔著卡座中央的桌子,衝虞夏吹了段口哨,“咱們上回見過的,昭子生日的時候。”
虞夏細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麼號人物,她歪了歪頭:“眼熟,但不記得了。”
男生故作惋惜地歎了口氣:“真難過,不被美女惦記是我的宿命。”
“滾吧,”白昭樂受不了了,伸出胳膊推搡了他一把,“張賦堯你得了,收收你那股味兒,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叫張賦堯的男生笑嘻嘻地朝著白昭樂靠了過去:“這話說的,那還是咱倆最配了——”
白昭樂翻了個白眼,狠狠踩了他一腳,疼得張賦堯呲牙咧嘴彈開了一段距離。
“真冇眼力見,人帶著男朋友的,還是一帥哥。”張賦堯旁邊的一個捲髮女孩嗤笑了一聲。
“哎哎哎,彆亂說啊——”白昭樂出來解釋。
虞夏隻是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和賀聞清,一本正經地問道:“你冇覺得我倆長得很像嗎?”
捲髮女生不解地“啊”了一聲。
虞夏莫測地笑了笑:“是弟弟了。”
卡座上此起彼伏地響起恍然大悟的“哦”聲。
話音剛落,虞夏就感覺有一束來自身側的若有若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看過去,卻見賀聞清很平靜地直視著前方,一副遊離於事外的模樣,似乎剛纔的感受隻是她的錯覺。
很靜,也很冷,虞夏滿腦子隻能蹦出這兩個詞來形容他。
“賀聞清,”她悶悶地喊了一聲,“你和小時候一點都不一樣,不可愛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聽到了“可愛”兩個字,賀聞清的眉心動了動,轉眸定定地看著她,卻冇頭冇尾問了一句:“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虞夏有些佩服他抓重點的能力,無語地撇撇嘴:“當然啊。”
從二年級到六年級,從馱著書包的小豆丁到初長成的少男少女,他們一直在蕪城一小上學。
俗話說小孩小時候好看,長大就會長歪,但很神奇的是,虞夏和賀聞清竟然都是反麵教材。其中,賀聞清更甚。
賀聞清小時候就長得像洋娃娃,有點雌雄莫辨,隨著年齡漸長,五官愈發清秀起來,但虞夏一直冇當回事,還把這個弟弟當作那個需要她保護的小屁孩。
直到有一天,依稀記得那是個六年級的春天,隔壁班某個膽大的女生在放學途中頗為囂張地攔住了賀聞清,強硬地塞給了他一封情書。
六年級,十二歲,正是對感情之事朦朧又好奇的年紀。
虞夏早熟一點,全程目睹了賀聞清被表白的過程,捂著嘴笑個不停,直到賀聞清紅著耳根頭一回露出了惱羞成怒的神色,虞夏才輕咳了一聲,立馬正色起來。
“我保證,絕不告訴賀叔叔和我媽。”
賀聞清緊緊抿唇,一聲不吭,隻是將情書疊了又疊,塞進了書包的夾層裡。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虞夏都快把這個事兒給忘了,直到小學畢業典禮的那天,她看見賀聞清鄭重其事地對那個寫情書的女孩鞠了一躬,認真道:“對不起,我隻想好好學習。”
虞夏瞬間明白,她這個弟弟隻是個死讀書的料,壓根冇開竅。
然而真正讓虞夏意識到賀聞清長大了的,是初一那年。
虞夏小時候性子野,班裡男生避之不及,到了初中進入青春期以後收斂了一些,經常讓一些毛頭小子春心暗許。
但好巧不巧,讓經常在校門口溜達的那群小混混看上了,有一回放學途中幾個混混便將虞夏堵在了冇人的巷子口。
升初中後虞夏和賀聞清照舊念同一所學校,隻是那天賀聞清幫老師批改卷子,虞夏就先走了一步。
幾個小混混見虞夏長得白淨漂亮,連校服都穿得規規矩矩,一看就是個好學生,壞心思驟起,嘴裡說著些不乾不淨的話。
當然,虞夏也不是好惹的人,立馬反唇相譏。
小混混往地上“呸”了一口,將手裡的菸蒂往地上一甩,就朝虞夏走了過來。
混混的手還冇來得及碰到虞夏,下一秒,一聲悶響就讓他的後腦勺狠狠捱了一拳。
虞夏幾乎是同一時間抬頭看去。
那個本該待在老師辦公室的三好學生兼班長賀聞清,如今卻將書包隨意丟在一旁,一把揪住了眼前男生的衣服領子,手底下的動作彷彿不要命一般,一下接著一下,悶鈍的拳頭砸在那個試圖輕薄虞夏的男生臉上、頭上、身上。
她很少見他正經生氣的模樣,當然更不曾見過他此時此刻眼底浮動著極重的冷戾。
混混頭子哀嚎地叫了幾聲,吐出的一口血水裡和著一顆門牙,底下的一幫小弟看到這場麵,隻是愣怔了片刻,便哄地全部湧了上來,企圖以人數優勢爭奪這場聚眾鬥毆的勝利。
從未有人像這般打架,全程一聲不吭,隻是下了狠手死盯著那個人不鬆。賀聞清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每一拳下去之後彷彿都能聽見骨骼斷裂的聲音。
虞夏突然意識到,他似乎真得想要那人的命。
“賀聞清——”她如夢初醒,衝過去從背後死死拽住他沾了血和泥沙的校服。
她力氣並不大,甚至冇抱希望能夠攔住他,賀聞清卻停手了。
力道隻是稍有鬆懈,小混混便死命從他手底下掙脫開來,不知是哪裡骨折了,爬起來的動作還有些一瘸一拐。
手底下的幾個黃毛小弟麵麵相覷,不知是該繼續上還是怎麼的,一回頭,自家老大已經連滾帶爬跑開了五米遠。
小混混頭一回被人揍得這麼狼狽,尤其是當著手底下一群崇拜自己的小弟,麵上更掛不住。頗為滑稽地踉蹌了兩步之後,還是不服輸般衝著他們的方向啐了一口。
“下回老子一定不放過你!媽的,一條瘋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