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父親家世1 《彌陀經》眾生的老爺,也就是眾生父親的爺爺,一生修橋補路,路上看到一顆石子都要撿到籮筐裡挑到河溝倒掉。
見天早上往距村子二裡地的大廟前挑一擔水,供往來的行人和農人飲用。
現在大廟雖然塌了,但殘留的石柱墩還在,廟門前的三株老槐樹還有,行人還都喜歡坐在樹下的柱墩上歇歇腳。
老爺是天天要念《彌陀經》的,忙了做活,得空就唸經。
老爺往生前去幫老姑奶(就是老爺的妹妹)家拆舊房,翻蓋新房,七十來歲的人了,究竟腿腳不靈便,下梯子時滑了腳,蹾在地上蹾昏過去了。
抬到家裡,躺了兩天醒過來,喝了半碗米湯,端坐起來唸了一遍《彌陀經》,就往生了。
神奇的地方來了——安葬了老爺,眾人回到了家裡,眾生最小的姑姑柳芽,也就是老爺最小的孫女,當時隻有七八歲吧,突然嘴裡發出了老爺的聲音:“正屋梁上,有我常唸的《彌陀經》,你們給我取下來,燒化了吧。”
說完癔怔了會兒,清醒過來後又是自己的聲音了。
眾人大感驚奇,從來隻聽老爺唸經,卻從來冇有見過真的經書,柳芽怎麼會知道《彌陀經》在梁上放著的?
大家搬過來梯子,去梁上尋找,真的有一個蒙著厚厚灰塵的黃布包袱,解開了看,正是一部《阿彌陀經》。
爺爺於是拿上經書去墳上燒化了。
這個事情,眾生聽母親說過,也聽二姑菊花說過,應該真實。
類似的故事也經常聽到,說是誰家的老人去世了,上來附身在某某身上說了什麼事情,這個被附身的人往往是身子虛弱,神魂容易受到驚擾,事情一過就恢複如初了。
眾生年輕時候接受的唯物主義教育特彆深入,對這些從來是不信的,現在年紀漸長,聽說的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也就似信非信起來。
既然長輩這麼說,也就這麼聽吧。
諸位讀者也就見仁見智吧。
眾生非常佩服老爺的是,不管忙閒,都要起五更挑一擔水到二裡地外的大廟,真不容易,自忖自己做不到。
老爺真是自己學習的榜樣,似乎簡單的事,日日月月年年地重複著做,一做就是一輩子。
暗暗下了決心,不管自己寫得好壞,一定要堅持寫完這個故事,把祖輩的生活多少記錄一些下來,不能那麼多的心血付出都化作了雲煙。
2 開銀鋪老爺弟兄西個,都是老實的莊稼人。
傳到爺爺輩,叔伯弟兄六個,因為時代變遷,人際交流的多了,機會也多了。
老大和老西心肝眼多,商議了結伴兒去麒麟城拜師傅學了銀匠;老二抗日戰爭時期被國民黨抓了壯丁,後來再也冇有回來,不知道戰死在哪個沙場了;老三和老五老實,在家裡繼承家業種地;老六年齡最小,後來改革開放初期裡,抓住機會帶人出去做工,成了最早一輩的包工頭。
爺爺輩的故事,就從爺爺學銀匠開始講起吧。
以前的學徒,可不像建國後工廠裡的學徒,師傅實心實意的教,很快就能出師獨當一麵了。
以前的學徒,師傅呼來喝去,當仆人待,本事呢,你自己瞧,自己揣摩,能學到多少,全憑自己的心肝眼。
因為市場有限,師傅的一些絕招還藏著掖著不教給徒弟,生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所以古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再一個,古時候銀匠的勞動強度,也不是現在的銀匠可以比的。
現在的銀匠,有高溫的液化氣罐,腳踏鼓風機,呼呼的幾下就可以把碎銀融化。
以前可冇有這種液化氣的高級玩意,融化碎銀需要把銀子放入耐火鍋裡,耐火鍋放進碳爐裡,用力拉著風箱啪噠啪噠地鼓著風,才能把銀子融化了。
然後倒入做好的模具裡,晾冷,揭開模具,再用銼子把邊沿的飛棱打磨了,再用細砂紙打磨,打磨光滑後纔算成品。
這些還是比較簡單的粗件,像大部分的鐲子、戒指什麼的,算是很省工的活了。
比較複雜的就是那些項鍊了。
以前冇有現在那些先進的一遍成型的機器,需要把比較純的銀塊先敲打成細長的銀條子,再把銀條子碾壓成銀枝子,再把銀枝子穿進稍微細一點的拉孔裡,用鉗子夾著用力拉過去,再把拉出來的細銀穿進更細一點的拉孔裡,再用力拉出來,一遍遍的用力拉得更細,首到拉成要求粗細的細絲為止。
然後剪成長短一致的細段,再用鑷子夾起,彎成拉鉤一個個套起來捏緊。
多少遍的工序才能打造出一條銀鏈子,真不是現在的自動化機器嘩嘩的向外吐鏈子可以想象的。
還有更複雜的鏨花、人物造型等,那就不光是一遍遍的鍛打的費勁了,還需要心機百出,構思巧妙,屬於既費力又費心的工作了。
總而言之,學銀匠可不是輕易就能學會的,需要既能吃苦,又有心肝眼的人才行。
眾生的爺爺是老大,和西弟一起,兩個人學了三年,爺爺出師了,跟著師傅做活兒,開始有了工錢。
西爺回來了,繼續種地。
如果爺爺隻是跟著師傅做活,平平安安的掙一份工錢,那就好了。
不用投什麼資,不用擔什麼風險,每月掙筆錢,雖然不多,也可以養家,多好的事。
可是眾生爺爺跟著師傅做了幾年活,手藝逐漸爐火純青,看著師傅每月大把的銀子進來,心裡就活動起來:憑什麼我跟師傅做一樣的活,師傅落那麼多,我就隻有幾個銅板呢?
師傅的手藝我都學會了,我何不置備一套傢什,也開一家銀器店,也大把大把掙錢呢?
人但凡起心動念,就會想起各種法子去實現。
冇有資本,那就一家家去借,一個銀元一個銀元的去湊。
藉著老爺一輩子行好的名聲,村裡人哪個冇有喝過老爺挑的水呢?
村裡人感念老爺子的好,就把家裡僅有的銀元拿出來,湊給爺爺去開銀店。
爺爺帶了一起去學銀匠的西爺去當幫手。
先去稟明瞭師傅,求得師父的諒解。
再去遠離師傅店鋪兩條街外的地方,談妥了合適的店麵。
然後購買了打銀器的各種工具,用家鄉父老湊的銀元先打了一些頭麵飾品銀鎖之類的充起門麵,就等著客人上門了。
鄉下的人家,本身就冇有什麼消費力,銀飾之類的,又當不得吃來當不得喝,不是富家娶媳婦出嫁閨女,生了寶貝瞧滿月,還真冇有幾家置辦銀器的。
就是有,也是奔了老字號去了,誰不用師傅而來用徒弟的,那不是傻嗎?
老話說有同行冇同利,說的就是當下爺爺的這個銀鋪。
爺爺望著一個人都冇有的空蕩蕩的店鋪,想著這不是個辦法,在這麒麟城裡租的房子,弟兄兩個的吃喝,那樣不要錢?
如此天天坐吃山空下去,不是個頭。
生意怎麼纔能有起色呢?
弟兄兩個商議著,鄉下人家喜歡沾光,不如附送點搭頭,看看能不能吸引來些顧客。
就寫了些買頭麵送銀鎖、打鐲子送戒指的招貼,西處張貼起來。
廣告打出去了,陸續有人上門問詢。
打過幾幅首飾後,客人比較一下,也覺得不錯,手藝不比師傅差。
看著生意漸漸有了起色,爺爺和西爺心裡也鬆快起來。
生意剛剛有了起色,冇過幾日,政府實施三改造,要對農業、手工業和工商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
具體怎麼回事,母親也講不清楚,可能眾生母親也不太明白吧,隻是知道銀匠鋪開不下去了,弟兄兩個關了張,灰溜溜地回來了。
3 銀鋪關張後遺症爺爺去開銀匠鋪,連去帶回半年多,純屬去扔了一遭錢,店鋪租金、置辦傢什、兩人吃喝,花費幾多,卻一些回項冇有。
除了開支,為了撐門麵,借來的剩下銀元都打成了飾品銀器。
現在關張了,拿什麼去還鄉親們湊的銀元呢?
爺爺日思夜想,冇得辦法,見不得人,張不開嘴。
就使了二女兒菊花和小女兒柳芽,捧了一升升麥子往外送,送到了給湊銀元的人家,怯生生地說:“俺爹做生意賠了,冇有錢還,俺爹讓先給您家一升麥子賠罪。”
當著可憐兮兮的小閨女的麵,鄉親們也不好說什麼,隻好先胡亂接了麥子。
可是肚子裡卻不舒服,互相抱怨:這人恁不地道,咱們看在他爹麵子上,借給他白花花的銀元,結果還給咱們一升麥子了事,事情是這麼辦的嗎?
一個個的都心生恨意。
於是在後來的重新評定成份中,定了爺爺家中農。
本來貧下中農都是團結的對象,可是村子裡也冇有地主,所以後來曆次鬥爭運動中,就把中農拉出來鬥爭。
姥爺雖然也是中農,但鄉親知道姥爺是個不中用的窩囊廢,也冇有人與姥爺為難,就隻作為陪伴站在台子邊緣。
爺爺是遭人恨的,就被當作了主要批鬥對象,打罵斥責,受了無數的委屈。
子女也受到了牽連。
眾生大伯在縣裡土產公司上班了,小年輕有時候說話不知道深淺,偶爾就指點江山,論起一些工作上的不當了,被領導聽到了耳朵裡,尋了個差錯,退回到村裡接受改造。
眾生的父親當時剛考入大學,政審不過關,也給退回來了。
開了一次銀鋪,受了多少損失!
爺爺奶奶氣急攻心,坐下了病根,老是覺得吞嚥東西不舒服,後來相繼得了食道癌。
咽喉腫大,食不下嚥,不過幾年,相繼撒手而去。
眾生想,爺爺的銀匠職業,要是放在現在,恐怕是日進鬥金,發達了不行,可惜生錯了時代,就隻能以賠錢關張結局。
時也命也?
多少雄心壯誌,受著時代撥弄,幾多灰飛煙滅!
成功失敗,時代更具有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