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夫人住的壽春堂在謝府最北麵的院子，謝菀帶著春梅穿過穿堂的抄手遊廊徑直走進了院子。

院子裡鋪著青石方磚，穿堂門口和抄手遊廊的四角都有穿著靛藍小襖，官綠色比甲的丫鬟，斂聲屏氣垂手而立。

那些丫鬟看到了謝菀後具是吃了一驚，一向從來不離開冷月閣的三小姐今兒這是怎麼了？居然膽敢到這裡來？

春梅早已經因為緊張汗流浹背，謝菀腳下的步子卻是穩當得很。謝老夫人雖然不管後院的事情，一切大小事物都是歸大夫人管。不過謝老夫人最是個要麵子的人，儘管如今謝家的實力大不如從前公中的財務上也是虧空的厲害。

但是隻要有謝老夫人一天在，這雲州謝家的門麵兒便是要撐下去的。不過今天，謝菀倒是想請謝老夫人好好看看她一向注重的麵子該是往哪裡放？

謝菀從耳房黑漆角門走進了正屋，正屋地麵上鋪著的是光滑如鏡的青石板，承塵上繪著鮮豔的彩色繪飾，掛著連三聚五羊角宮燈。

向東望去，步步高昇紫檀木落地罩掛了靛藍色的幔帳，多寶格上擺著玉如意，翡翠燈，羊脂玉雕刻著的五百羅漢像，無一不彰顯著富貴安詳。

屏風那邊人影綽綽，香風渺渺。謝菀順著紫檀木屏風看過去，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還有大小姐，二小姐，四小姐，五小姐，一向玲瓏討巧的二姨娘，沉穩的三姨娘還有至今無所出的五姨娘，都圍著謝老夫人坐在一處，歡笑嫣然。

謝菀唇角微抿，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硬弧度湧了起來又瞬間消失不見。老夫人身邊的張媽媽從屏風裡麵轉出來看到謝菀後不禁一愣，眼底的詫異一晃而過。

謝菀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隨即腳步輕盈的轉過紫檀木屏風緩步走到了謝老夫人麵前跪了下來規規矩矩的磕了一個頭。

“菀兒拜見祖母！”

謝菀垂著頭看不到四周那些人的臉色，卻是聽到了一陣壓抑的吸氣聲。

這也怨不得彆人，謝菀至從被關進冷月閣自生自滅後，從來冇有在這麼多人麵前出現過。謝府上下除了上一世想起來將她送到王家配冥婚還真的想不起有這麼一個庶出的女兒養著。

坐在錦榻上的老夫人倒真的是愣怔了，對於這個被謝夫人關在偏僻後院獨居的三丫頭她倒也幾乎要忘卻了去。

“起來吧！”

謝菀緩緩起身，又衝謝夫人磕了一個頭，與其他人一一見過，禮數週到的很。

她站定後抬眸看向了謝老夫人。謝老夫人身著紫色錦袍，抹額上鑲嵌著祖母綠寶石。圓盤臉生的一臉富貴相，額頭較寬，看似平和的眼眸中卻是蘊藏著誰也不能忽視的精明。

謝菀上一回見謝老夫人還是在三年前的家宴上，那個時候謝家嫡子大少爺進京擔任中書舍人，舉家辦宴會慶祝，即便是最不受歡迎的謝菀也要應一下場麵。

雖然謝家大夫人是京城世家裴家的庶女，但是裴家生養了三個兒子，隻有謝家大夫人是個女兒，雖然庶出在裴家卻是分外的受寵。

仗著這點子關係，大夫人在謝家自然是獨一份兒的，誰也不敢忤逆了去。即便是謝老夫人，大夫人這個做兒媳婦的也是不放在眼裡。隻不過麵子上過得去罷了。

裴家家主控製著一部分官員的推薦選拔權，自是將大夫人的親生兒子謝昀推舉到了京城任中書舍人。雖然品級較低可是前途無量得很。

大夫人身材消瘦，雖然上了年歲皮膚卻依然白皙，五官秀麗卻天然含著幾分冷硬。此番看到被自己丟棄到塵埃中的小小庶女居然膽敢越過自己跑到老夫人這邊討喜，眼底滲出一抹冷意，麵兒上是從容不迫的鎮定。

謝菀知道自己今天一旦邁進老夫人的壽春堂，便是要與大夫人為敵了。可是她絕不後悔，上一世她處處小心翼翼，從不敢在大夫人麵前有什麼非分的舉動。

自己幾乎將身子放低到了塵埃裡，照樣還不是被大夫人送到了王家配冥婚。這世上有的人生就一副鐵石心腸，不論你怎麼做都是捂不熱的，既如此何必討好？

謝菀小心翼翼從春梅手中接過來一隻用毛氈和絲帛層層包裹著的食盒，緩緩打開，將食盒裡麵的一套茶具小心翼翼拿了出來。

其他人倒是看呆了去，身著粉色紗裙細眉細眼的二小姐謝敏捂著唇湊到了大小姐跟前嗤嗤地笑道：“三妹妹瘋了不成？”

謝家大小姐謝鈺是大夫人所生的嫡長女，穿了件月白色繡梅紋的裙衫，姿容婉約如月，顯出幾分靜雅之美。

她唇角微挑，眼底的譏諷卻是不被外人察覺。謝家大小姐素來得了一個溫柔恭順的好名聲，此番纔不會與一個小小的庶女計較。她倒是要看看這個三妹妹想要做什麼。

謝菀的眼角掃過了安定從容的長姐，心頭卻是掠過一抹冷意。這個大姐看似溫柔嫻淑，卻最是個狠辣的角色。

她捧著成色尋常的紫砂茶壺緩緩走到了老夫人麵前道：“菀兒這幾日學會了一樣煮茶的法子，煮了上好的香雪茶拿來給祖母嚐嚐。”

謝老夫人素來冇有其他的愛好，唯獨喜歡品茶，雖然對謝菀這突兀的舉動有些不解。可是一聽到謝菀煮了好茶便也有幾分好奇，不禁道：“哦？且端來我嚐嚐！”

謝菀親自拿著煮好的香雪茶替老夫人倒了一杯，一股子冷香撲麵而來，青瓷杯子裡的茶湯居然還暈著一朵蓮花的形狀。

謝老夫人臉色微微一震，端起了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眉間掠過一抹不可思議。隨即垂首又抿了一口，之前還冷漠的臉色卻是緩和了幾分。

“菀兒，你這是從哪裡學來的煮茶之術？”

也不怪謝老夫人問她，像這樣精湛的煮茶之術少說也有幾年的經驗了。謝菀上一世在王家雖然過著寂寞困窘的日子，但是王家那樣的世家大族倒是有很多東西可學。自己被王家二少爺軟禁在彆院中，無所事事研究了很多煮茶撫琴等消遣的玩意兒。

“回祖母的話，菀兒知道祖母喜歡茶湯，於是從一些雜書上麵尋找煮茶的法子仔細試了試倒也得出了這個法子，”謝菀本來生的就美，身上卻穿著陳年舊衣，身形瘦弱，此番溫婉一笑更是平添幾分令人心疼的感覺。

“難為你有心了，這茶湯你且給她們也分下去吧！”

“是，”謝菀端著紫砂茶壺一一給眾人麵前斟滿，老夫人看著她的眼神卻是深邃了起來。

每一次謝菀斟茶都會將衣袖帶起，露出裡衫明顯短了的袖子。老夫人越看臉色越是難看，謝家家大業大自己的孫女兒居然穿的還不如一個下等丫頭。

大夫人哪裡看不懂老夫人的淩厲眼神，心頭不禁一陣懊惱。這個謝菀居然通過這種法子在老夫人麵前告了她一狀，這不是明擺著說自己苛待庶女嗎？

這名聲要是傳出去，或者被老爺知道那還了得？雖然心頭憤恨可是臉上卻是不能顯露半分。

她看著謝菀緩緩道：“菀兒這麼有心，也是難得的很。翠竹！”

“夫人！”謝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躬身候著。

“吩咐後院的繡房做四套外衫，四條百褶裙，四套裡衣，並繡鞋兩雙送到冷月閣去！”

謝菀緩緩福了福道：“多謝母親！”

她的眼底掠過一抹清冷的笑意，母親，你欠著我的還多著呢。沒關係，以後一樣樣咱們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