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桃林如夢似幻，晨光微現，如金絲般灑落其中，粉嫩嫩的桃花掛著晶瑩剔透的露珠，清風徐來，花瓣與露珠紛紛揚揚，美得不可方物。
桃樹下，揹著竹簍的歸瑤深深吸了一口這桃林的清甜氣息，隻覺得心曠神怡，瞌睡蟲都跑得無影無蹤。
女孩兒矯健地爬上身旁的桃樹，左手拿著個白玉瓶采集著露珠，右手把桃花摘下放進竹簍裡。
她動作極快，趕在太陽升高，露珠消散之前，儘可能的多采集一些。桃花帶回去給阿爹釀酒，桃花露是乾孃今日所需要的。
小玉瓶將將裝了一半，忽然，一股旋風席捲而來，歸瑤一著不慎，從樹上掉了下來。
齜牙咧嘴，顧不上腳踝的疼痛，急忙爬過去，撿起樹下的小玉瓶檢視——白忙一場，好不容易采集的桃花露因這一摔，隻剩下可憐兮兮的幾滴.....竹簍裡的剛摘的桃花也撒進了汙泥裡.....
古怪的旋風還未停歇。放眼望去，隻見四周桃花上的露珠紛紛而起，朝著同一方向彙集而去。
好嘛，敢情運道不好，這是遇到靈力高強的人也在此采集桃花露。
“林子那麼大，非要和我搶，靈力高了不起嗎？”歸瑤用手蹭了蹭身上沾染的花泥，重新背好竹簍，嘴裡嘟嘟囔囔，一瘸一拐的準備離開這片林子。
“不知姑娘也在此采集，方纔多有得罪。”
歸瑤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桃花洋洋灑灑，一位翩翩少年，長身玉立在桃樹下，白衣錦袍，玉冠墨發，姿容清冷，宛若天人。
察覺到自己盯著人家看，歸瑤尷尬地輕咳兩聲，仰臉道：
“內什麼......你分我些桃花露，今日之事便不與你計較了。”
女孩兒粗布麻衣，身上臉上都沾了汙泥，但一雙眸子狡黠靈動，熠熠生輝。
“哪裡來的野丫頭，靈力低微，技不如人，也好意思要我們的桃花露。”一道脆生生的女聲搶先答了話，
白衣少年身邊翩翩然落下個同樣一身白衣的嬌豔女子，滿臉戲謔地俯視著歸瑤。
“你們的？這千裡桃林，連顥天上神都不敢說歸他老人家所有，早飯吃的大蒜麼？好大的口氣！”
野丫頭，靈力低微，這花骨朵般的姑娘說起話來句句都往歸瑤心窩子踹，委實氣人得緊。
“誰采集的就算是誰的，自己冇本事怪得了誰？”白衣少女挑釁道。
惹不起躲得起，歸瑤不打算再糾纏，繼續一瘸一拐地往另一處桃林走去。
“姑娘請留步。”少年飛掠至歸瑤身前，抬手一翻手腕，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一個小瓶，遞到歸瑤麵前。
歸瑤疑惑的望著少年。
“腳踝應該傷了，上完藥再走吧。”少年眼含溫柔，手上的藥又往前遞了遞。
“多謝公子。”歸瑤也不矯情，接過了藥瓶，轉過身去，席地而坐，開始給自己紅腫的腳踝上藥。
白衣少女揹著雙手悠閒踱步而來，嘴裡繼續戲謔道：
“哥哥當真是喜當爛好人，人家也未必領你這情，方纔這野丫頭還想誆走你的桃花露。”
“......”
“......”
歸瑤微微轉頭想看看少年的反應，卻見少年雙手作揖，道：
“在下告辭，後會有期。”
說著，拉著“哎哎”叫的白衣少女騰雲駕霧而去......
應當是極好的靈藥，歸瑤再次起身時，腳踝已然好了許多。可這一耽誤，桃花露怕是采集不了多少了....
“咦？”歸瑤整理竹簍時，發現本已空蕩蕩、輕飄飄的小玉瓶變得沉甸甸的，打開一看，滿滿噹噹一瓶子桃花露，水光瀲灩，芬芳撲鼻。定是在她不注意時，少年使了術法給她注滿的。
心想：真是一對有趣的兄妹，一個溫潤如玉，一個牙尖嘴利。
桃花露有了，歸瑤便一心一意往小竹簍裡摘滿了桃花，隨手又摘了些野菜，準備回家給阿爹做早飯。
進入清晨的桃源鎮，跨上桃源橋，河埠頭，三三兩兩的女人們在漿洗衣物。岸上，鱗次櫛比、白牆灰瓦的房子，煙囪冒出的縷縷白煙繚繚上升，遠處，蜿蜒的青山隱約可見，整個鎮子沐浴在暖洋洋的陽光裡，隱隱傳來吆喝叫賣聲，空氣中還飄著燒餅的香氣.....
歸瑤閉上眼睛，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真香啊~”嘴角大大的向上彎。
“好好的修仙福地，禍禍成此番境地，哼！”
一聲冷哼傳來，歸瑤這才發現，旁邊不知何時站著個身形高大，英挺不凡，麵容俊朗的青衫公子，遺世而立般站在橋頭，看著喧囂的小鎮，顯得格格不入.....橋上鎮守的兩隻螭嚇得抖了抖，橋都跟著晃了晃。
“這才叫煙火氣，餐風飲露，冷冰冰的又有什麼趣？”歸瑤衝男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不知又是哪家想上麒麟崖的仙人公子，歸瑤也冇多想，下了橋，快步往馬大孃的燒餅攤而去。
“我嘀個乖乖，水靈靈一丫頭怎的弄成個泥猴！快快進裡屋洗洗。”臉長長的馬大娘一驚一乍，熱絡地招呼著。
“謝謝大娘，來兩個燒餅，這就回家洗去。”歸瑤兩眼彎成了一對月牙，咧著嘴朝馬大娘笑。
歸瑤掏出塊低等靈石放在案台上，裝上燒餅就要轉身離開。
“說多少遍了，靈石拿回去，等你家爹爹釀出頭茬桃花釀，給大娘送一瓶過來就成。”馬大娘抓起靈石就往歸瑤揹簍裡丟。
“好嘞，那就謝謝大娘啦~”
“慢走啊，想吃燒餅隨時來~~~”馬大娘在身後揮著帕子，洪亮的聲音響徹半條街……回頭看到案台上又多了塊靈石，馬大娘輕歎了聲：“嗐，這鬼丫頭。”
......
“鬼丫頭，摘桃花回來啦。”
“鬼丫頭，來碗餛飩吧。”
“好你個鬼丫頭，說好的酒呢？我的桃花釀啥時候給我送來？”
.......
一路上，賣菜的張大嬸、餛飩攤的李大爺、賣肉的王大叔.....鎮子上的小商販們熟絡地和歸瑤寒暄問候著。
歸瑤和阿爹相依為命兩千年。是最早在桃源鎮落戶的人家之一。阿爹有著一手釀酒的好技藝，其中又以桃花釀最為出色，連上神家的仙侍都時時上門購買，在鎮上也算是有些許名氣，父女二人溫飽不成問題。阿爹是一隻得天地造化的龜精，後來修成了仙根，成了地仙，彆人都叫他老龜。鎮上的說書先生曰：龜姓不好聽，因，歸——龜，同音，乾脆，女兒起名叫歸瑤。鎮上的老人都知道，歸瑤是老龜在忘川河畔，一個女鬼的手裡抱回來養的，又生得明眸皓齒，古靈精怪，都叫她“鬼丫頭”。
歸瑤生來就是仙胎，卻不知為何仙根極淺，阿爹也曾滿心期待著歸瑤能拜入上神門下學藝，好給遲遲飛昇不了上仙的老爹揚眉吐氣，再不濟也能有點自保之力，然，兩千年下來，歸瑤仍然隻是個普通地仙，靈力低微，連最基本的禦劍之術都做不到，簡直一事無成。
阿爹喝完小酒後時常嘮嘮叨叨：“謠兒啊，阿爹這輩子想來是飛昇不了咯，將來阿爹走了，留下你孤零零一人，又無力自保，可如何是好？你也大了，趕緊找個好夫婿嫁了吧.....”
“我可以繼承爹爹的手藝，在鎮上賣酒呀，餓不死的，爹爹安心去吧！”歸瑤眨巴著大眼睛逗弄老龜。
“死丫頭，你盼著阿爹早死，好逍遙自在，為所欲為，再冇人管著你了是吧？”老龜舉著竹酒舀，滿屋子追著歸瑤打。
兩百年前，一千八百歲的歸瑤剛剛及笄，老龜就開始嘮叨要把她嫁出去，整整叨嘮了兩百年！
恰逢今日是“白露”，婉兒說過，白露這日的桃花露可以入藥，能緩解柳夫人經年的咳疾，往年的今日都是兩個小姊妹一起去桃林采集露水。可這段時日，正是接近顥天上神五百年一次收徒的日子，柳家的婉兒姐姐被爹孃抓去閉關修煉，已經很長時間冇能見麵。
路過柳家，把桃花露交給了柳家的門房。
歸瑤回家給阿爹做好肉糜野菜湯，父女倆吃著大燒餅，就著熱熱乎乎的湯水下肚，身心舒暢，又開始了一天賣酒釀酒的日常。
今日是朔日，夜涼如水且看不到月亮。待隔壁阿爹呼嚕聲響起，歸瑤換了身素色衣裙，向鎮子外的忘川河畔走去.....
每月的朔日，忘川河上撐船的老頭都會把船兒停靠在距離桃源鎮最近的河畔邊。今日尚早，老頭還冇來，歸瑤站在岸邊靜靜等著.....
兩千年前，歸瑤就躺在這忘川河灘上，阿爹不知道她出生不久就能識人記事，小時候曾誆騙她，說她是他親生女兒，孃親生下她就死了，隻剩下父女倆相依為命，歸瑤也不揭穿他，隻偷偷翻著白眼.....老龜還在鎮子裡破口大罵，認為是鎮上的老人兒揭穿了這個“騙局”，其實是他自己喝多的時候經常說漏嘴......
歸瑤至今還記得那聲淒厲的慘叫：
“不要！！！”
一滴溫熱的液體，滴在繈褓中粉雕玉琢嬰孩的額間，嬰孩就是那個時候睜開了眼睛，望著上方那個伸手試圖抓住她，與她一起墜落的、滿臉淚痕的、絕望的美麗女子......隻是嬰孩瞬間，就掉進了這忘川河裡......忘川的水既灼熱又冰寒，那樣的疼痛彷彿還曆曆在目。
是撐船的老頭把她從忘川河裡撈起來的。老頭說，應該是繈褓裡的金禪衣護住了她，否則，她早已成了這忘川河中萬千亡魂的其中一員。
歸瑤對於老頭的話不予置評。那件金禪衣她一直儲存著，時常拿出來看，應該不足以護住她，護住她的是那個美麗女子的一滴淚。隻是，也許因為那滴淚，歸瑤從小到大，從未流過淚，心裡難過也哭不出來.....也再冇見過那個美麗的女子......許是早已喝過孟婆湯投胎轉世去了吧......願她歲歲年年歡喜無憂.....
撐船的老頭經年累月往返於這忘川河上，撫養不了她，被阿爹撿回去之前，歸瑤就躺在這河畔附近的岩石洞裡，老頭給一個判了永不超生的女鬼許了諾，派她照顧歸瑤，直到有人收養她，老頭就助女鬼去輪迴轉世。
歸瑤從小時候能獨自出門開始，每個月的朔日都會回到這裡，等著撐船的老頭，和他說說話，聽他吹吹笛，隻是不知當年憎恨到要丟她下忘川河的是何人？因此，這段往事，二人皆心照不宣，絕口不提。
......
歸瑤正回憶著往事，隻見那老頭搖著船慢慢悠悠駛來了。船靠岸，把血色的河水帶著湧了過來，一下輕於一下，最終趨於平靜.....
歸瑤跳上船，熟門熟路地找地方躺下，望著天上流動的極光，倒影著血色的河水也泛著熒光波紋，如果不是這河水過於狠辣，且河裡全是麵目猙獰，張揚舞爪的孤魂野鬼，這忘川當真也是美不勝收的。
“老頭，今日能帶我去黃泉路看看彼岸花麼？”
“胡鬨！好人誰去那個鬼地方？”
“聽說書先生說那裡很美，那邊還有個三生石對麼？能看到我未來郎婿姓甚名誰麼？”
“彆禍害了這世間的青年才俊。”老頭冷哼一聲，就不再說話。
“我倒是無所謂，隻是阿爹`日·日`嘮叨。”
“顥天上神又準備收徒了，桃源鎮又要熱鬨一陣子了.....”
“如果我也能拜上神為師就好了，阿爹也能少操些心......”
......
像以往一樣，歸瑤絮絮叨叨說著話，老頭靜靜聽著，直到歸瑤甜甜的沉睡過去......
老頭輕歎一聲，拿出笛子，輕輕吹奏，伴她入夢。
........
排空馭氣奔如電，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