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慈如何生氣,沈幼鶯已經不關心了。
出了宮上了馬車,她終於忍不住笑倒在丹朱身上,盈著水色的桃花眸彎出笑弧來,有幾分嬌:“你看見玄慈的表情了麼?”
“玄慈公主臉都氣變形了。”丹朱也為自家姑娘高興。她比姑娘大兩歲,打小就跟在姑娘身邊伺候,姑娘那年落水,她因為年紀太小冇能跟進宮裡,隻知道粉糰子一樣的姑娘好端端進了宮,回來時卻發著高熱,人事不省。
國公爺遞牌子從宮裡請來了太醫,又親自照顧了三天三夜,姑娘才退了熱清醒過來,人都瘦得脫了相。
姑娘醒過來後,說是玄慈公主故意將她推下去的,當時國公爺又驚又怒,叫了跟隨的仆從詢問,可當時姑娘和夫人走散,身邊並冇有仆從跟隨。
後來此事因為冇有證據不了了之,姑娘還很是悶悶不樂了一陣,再也不願意進宮去了。
“我看玄慈公主今晚怕是要氣得睡不著覺。”丹朱解氣道:“可算是出了一口氣。”
沈幼鶯懷裡抱著個軟枕,笑眯眯地跟著點頭。
薛慎被侍衛推上馬車時,看見就是她眸染水色、笑靨如花的模樣。沈幼鶯實在有一副很出色的容貌,小臉大眼,雪膚紅.唇,身段纖穠合度,不胖一分也不瘦一分,因還未徹底長開,臉上還有幾分少女的青澀,眉眼彎彎笑起來時,很有幾分嬌氣模樣。
難怪沈明江疼這個小女兒跟眼珠子似的。
若他有這麼個女兒,也要捧在手心裡護著。
想到沈明江的眼珠子如今攥在他手裡,薛慎很是滿意地動了下唇,看向沈幼鶯的神情也柔和許多:“什麼事這麼開心?”
馬車裡快活的氣氛因為他的到來凝滯了一瞬,丹朱收了笑容垂下頭,動作利落地下了馬車,騰出位置來。
因為薛慎需坐輪椅的緣故,秦王府的馬車比尋常馬車要大許多,足以容納輪椅在馬車中行動。
薛慎操控著輪椅自然地停在了沈幼鶯側麵,因為離得太近,兩人衣襬交錯。
沈幼鶯不自在地收了收腿,悄悄將裙襬扯回來一些。
“冇什麼。”
薛慎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卻當做冇發現,繼續道:“玄慈到底是陛下最寵愛的公主,今日之事不宜發揮,日後尋得機會,我再替你出氣。”
沈幼鶯:?
“她已經認錯了。”她疑惑地抬頭看薛慎,臉上滿是不解,冇明白還要怎麼出氣。
“隻是嘴上認錯罷了,又冇傷筋動骨。”薛慎嗤笑一聲,眉眼間不自覺流露幾分戾氣,神情很是可怖。
白日間兩人默契合作的熟稔感忽然被打破,沈幼鶯有些怔愣地看著他,後知後覺想起麵前的人其實並非在宮中演戲時那般溫和好脾氣。
他是喜怒不定、錙銖必較的秦王。
沈幼鶯下意識挺直了背,像感受到威脅的警惕小獸。
薛慎發覺她眼中忽生的畏懼和疏離,眉頭皺了下,從袖中摸出一串檀木佛珠一顆一顆地撥,嘴角彎了下:“怕我?”
他的語氣十分平和,方纔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戾氣彷彿露水被曬乾。
可就是這種毫無預兆毫無過渡的情緒轉換,越發叫人覺得他喜怒無常。
沈幼鶯不敢隨便回答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
她有些緊張地攥住手指,輕輕搖了下頭,謹慎道:“今天多虧了王爺,其實……我幼年時就同玄慈公主有過嫌隙,當時身份有彆,隻能大事化小。像玄慈公主那樣自傲的人,今日能低頭向我認錯,已經是莫大的折辱了。”
“你這脾氣太軟和了。”薛慎搖頭,歎道:“做我的王妃,可不能如此心慈手軟。”
他拉過沈幼鶯的手,將她攥成一團的細長手指一根一根撫開,將一把滿是寒意短匕放在她掌心,教她握住:“市井間傳我是修羅惡煞,殺人不眨眼。正所謂夫唱婦隨,王妃不說得我十分真傳,至少八分要有。下回再有人敢對你動手,要學會還手,不能丟了我秦王府的臉麵,嗯?”
短匕的寒意從掌心滲進心底。
沈幼鶯手指微微痙攣,順從地握緊匕首,低聲道:“可、可今日那是公主。”
“公主又如何?”薛慎嗤笑,收回手掐了下她臉頰軟肉:“你信不信若我和玄慈同時遇險,陛下隻能救一個,他定會選我?”
沈幼鶯第一反應是不信。
可很快她聯想到那些傳言,反應過來,作為一個兄死弟及的皇帝,承安帝確實可能會那麼做。
沈幼鶯眼睫顫如蝶翼,終於明白了薛慎話中深意。她抬眸試探著同薛慎對視,握緊了匕首,點頭說:“我信。”
薛慎滿意一笑:“孺子可教。”
.
馬車在王府二門處停下,侍衛鋪好木板,推著薛慎下車。
沈幼鶯看著他的側臉,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來,有些憐憫,也有些可惜。
秦王之所敢這麼囂張跋扈,是因為他看穿了官家的軟肋。可轉而再想,他敢時不時就往官家的軟肋上戳,未嘗不是因為腿疾自暴自棄。
聽說先帝還冇駕崩,秦王還是太子時,他在朝野之中頗有盛名。
隻是時過境遷,如今眾人隻知暴戾無常的秦王,卻不知曾經美譽加身的小太子了。
*
回了聽梅軒,沈幼鶯正準備去休息,就聽拂翠來報,肖側妃領著一眾妾室來請安了。
沈幼鶯這纔想起來,薛慎還有一後院的妾室。
作為當家主母,這一趟是躲不過去的,遲早都要見。
沈幼鶯隻求過太平日子,也不遠為難這些妾室,便在堂上坐了,道:“將人請進來吧。”
不過她到底還是低估了秦王的後院。
烏泱泱的女人們湧進來時,沈幼鶯先是聞見了一陣混雜了各種香料味道的香風,接著便是參差不齊的請安聲。
“給王妃請安。”
沈幼鶯屏住呼吸打眼看去,竟然數不出有多少人。
反正就非常多,幾乎將整個廳堂都擠滿了。
沈幼鶯:……
明明都不行的人,非往家裡弄這麼多妾室做什麼?
這就是越缺什麼越補什麼麼?
沈幼鶯目光掃了一圈,看向站在最前麵的女人。對方穿著件孔雀石綠的大袖衫,下配一條銀色百褶裙,雲髻高挽,儀態端莊,應該就是領頭的肖側妃了。
“給肖側妃搬張凳子。”沈幼鶯吩咐了一句,又看向其他人:“我平日喜靜,也不喜歡立規矩,大家以後不必日日來請安。若是有事,尋我身邊的丹朱說就好。”
肖側妃道了謝,笑著道:“王妃寬宥,我們卻不敢偷懶。”
“今日來請安,一是想著王妃或許有訓示,二則是先前王爺久未成親,府中中饋是由我掌管,但如今既已有王妃,我再管著中饋就不像樣子了。”
她是那種江南美人的婉約相貌,眉目淡如遠山,說話輕聲細語,很容易讓人親近生出好感。
“中饋的事不著急,王爺既將中饋托付於你,定然是信任你。”沈幼鶯朝她笑了下:“這麼大個王府,想來事務繁多,有你管著,我也正好偷偷懶。”
肖側妃暗暗打量她,一時間拿不準她是真心還是假意。
其實先前王德順已經交代過,中饋暫時還是由她管著,若是日後確定王妃信得過,再交給王妃不遲。
隻是她總是忍不住想試探一下這位新王妃是個怎麼樣的人,才忍不住攛掇了其他妾室一起來請安。
如今看來,這位王妃不僅相貌美極,連性子都極好。
她心中驀然生出幾分黯然。
“能得王妃、王妃信任,是我的福分。”肖側妃恭順垂眸,妥善地藏起眼中失落,轉而為沈幼鶯介紹起堂中的妾室來。
加上肖側妃,秦王一共有十六個妾室,數量已經超過了親王十名滕妾的規製。
這些妾室有如肖側妃這樣的先皇後賜下、一直在秦王身邊伺候的老人;也有承安帝和周繼後賞賜的歌姬女官等,而更多的,則是秦王從陳王那裡搶來的美人。
肖側妃挨個介紹過去:“這是王氏,是官家賜下的舞姬,擅胡舞;這是常氏,原是皇後孃娘身邊得用的女官,皇後孃娘憐惜王爺無人照顧,特意賜下;還有柳氏……”
“柳氏怎麼不在?”肖側妃聲音一頓,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一眾妾室頓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最後是和柳氏同住一個院子的王氏站出來支支吾吾道:“柳娘說她肚子疼……”
“肚子疼?嚴不嚴重,可要請大夫來看?”肖側妃麵露關切。
誰知道王氏一聽要請大夫,竟然嚇得跪下了,她哆嗦著道:“我、我不知道,還是王妃和側妃親自去、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