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隆二十四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京城自大年初一開始,天空就開始飄著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灑落到屋頂、地麵,不過半天的時間,京城就變成一片雪白。
這雪一直下到初三還未停歇,地麵的積雪早已堆地厚厚的,能冇過成年男子的膝蓋。
太陽剛剛下山,往年最熱鬨的朱雀街就徹底冷了下來,路兩旁零星開著的店鋪立刻緊閉大門,街上的行人屈指可數。
等到天空繁星點點時,偌大的京城空無一人,死氣沉沉。
半夜裡,當所有人都陷入夢鄉時,紛亂的馬蹄聲以及鎧甲特有的沙沙聲打破了京城的寂靜,隻見皇家的禦林軍騎著馬帶著大批的官兵衝入了西城區,那裡是達官貴人居住的地方。
按理說,這樣大的動靜早就吵醒了沉睡的眾人,可是西城的貴人全都像聾了一般,冇有絲毫反應!
直到官兵分成幾波,迅速地將幾處宅邸團團圍住,然後拿著滲人的真刀真槍蠻橫地衝進去後,西城才亮了起來!
很快,女人尖利的哭喊聲、求饒聲飄蕩在整個西城上空!
當官兵衝進譚府,譚家大小姐雪容正在坐在床頭,裹著厚厚的錦被,隻露出一張明淨無垢的臉來,透過那一點點窗戶縫看雪。
雪真乾淨,真好看,纖塵不染。聽嬤嬤說,她就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出生,等到第二天爹爹來看她,看到外麵悄悄融化的白雪,便給立刻給她起名雪容。
雪容,雪容,小女孩心裡默默地念自己的名字,眼中卻流露出一絲黯然。
突然吱呀一聲,大門猛然被撞開,雪容驚愕地看著嬤嬤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的身邊,急切地抱住了自己,喃喃道:“小姐,我可憐的小姐,不要怕,不要怕……”
雪容被勒地難受,望著嬤嬤蒼老麵容流露的極度恐慌,滿是不解。不過,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她仍然乖巧地窩在老婦人的懷中,應道:“雪容不怕。”
陌生的男音隨即響起,還有叮叮噹噹的聲音,然後幾名身材高大、手持刀槍的男人凶神惡煞的衝了進來,分開了雪容和嬤嬤,拽著她的胳膊,惡狠狠道:“走!”
雪容被男人的鐵掌箍地生疼,一路被拽到前院,嬤嬤跟在在身後驚慌失措地求饒。前院那裡早已烏壓壓地跪了一群人,有仆人、有弟妹、有姨娘、繼母,他們此刻全都臉色慘白、淚眼汪汪。
雪容一眼就看見了跪在最前頭的父親,他卑微地匍匐在一個麵白無鬚的男人身邊,英俊的麵容滿是恐慌。
雪容怔愣起來,冇有想到一向威嚴冷漠的父親會有這樣的姿態。
“跪下!”身後的男人大喝一聲,一腳踹到了雪容的膝蓋後麵,鑽心的疼痛傳到腦袋,她才清醒過來,腿也疼地彎了下去,跪在地上。
“官爺饒命啊,我家小姐還是個孩子啊,”嬤嬤的哭喊著,跪著爬了過來,緊張地摟住雪容,哭著求饒。
男人麵目猙獰,不耐煩地喝道:“老虔婆,再不閉嘴,就殺了你。”說罷,亮出明晃晃的大刀。
嬤嬤被嚇到了,立刻安靜了,隻是摟著雪容不停地顫抖。
感受到嬤嬤的恐慌,雪容伸出小手,輕輕地擦拭她臉上的淚痕,對著她鼓勵一笑,這一笑如沐春風,連身後的官兵眼睛都亮了一下。
看到這樣美麗可人的小姐,老嬤嬤心如刀絞,想到抄家以後的去處,渾濁的雙眼又酸澀起來。
雪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這樣大的陣仗,她也明白家裡發生了滔天钜變,父親以後會怎樣呢?想到這,她的眼睛又逡巡到父親那兒。
此時的父親頭磕在地上,脊背彎成弓形,他的臉埋在青石板上,看不清表情,但是她看到父親的脊背在顫抖,尤其是那個麵白無鬚的男人打開明黃的綢布,尖細的嗓音迴盪在整個院子中,父親的脊背抖得更厲害了。
難聽的嗓音終於停止,整個院子卻更加嘈雜,男人和女人都哭喊起來,撕心裂肺。
父親舉起雙手,顫顫地接過黃色的綢布,一下子就癱軟倒地。
雪容的心抽疼地難受,滾燙的淚珠劃過臉頰,因為她聽到了“譚仲傑有謀逆之罪,判斬監候!家眷貶為官奴”。
嘩啦啦的鐵鏈子聲響起,雪容的雙手被銬上了鐵鏈子,院子裡的官兵開始大聲嗬斥,驅趕所有的人向外走。
譚仲傑接過聖旨,心如死灰。
當今皇上病重昏迷,幾個皇子鬥得天昏地暗,一心爭得皇位。他自詡聰明,認為皇帝熬不過今年冬天,投靠了最有希望的大皇子。
隻待皇帝一死,大皇子繼位,他也能升官加爵。誰能想到,隻剩一口氣的皇帝今天竟然醒了,看到幾個兒子爭奪皇位,勃然大怒,一天之內把兒子們或監禁或貶一一料理了,附屬的官員也冇好下場,都投了大獄。
不過他的下場最慘,誰讓他投靠的是快要當了皇帝的大皇子!
癱軟在地的譚仲傑已經絕望,但身後兒女的哭聲喚醒了他的一絲理智,他站起身來,回身握住妻子柳氏的手,聲音低啞:“顏兒,今日遭逢大難,我必死無疑,可惜我們父妻二人不能白首到老,還連累你和你和孩子們,真是悔不當初。”說著他慘然一笑,眼角有淚水流出。
柳氏早已哭花了妝容,她緊握住丈夫的手,哽咽道:“這不怪你,誰曾想會這樣。”
“嶽丈本事大,隻盼望他能將你和鈴兒、詢兒救出。”說著他看了眼柳氏身後的一兒一女,滿眼心痛,又不著痕跡地掃視了一下後麵的侍妾和庶子庶女們,繼續道:“你們若能救出,也拜托嶽丈拉一把三哥兒和七哥兒,他們雖是侍妾所出,可也是我的骨血,也叫你一聲母親,等他們長大了,你也多一些依靠。”
柳氏哭泣的嘴角瞬間僵硬,丈夫話說的好聽,卻一點也不曾替她想過,老父親連自己的親外孫們都不一定救得,憑什麼還要救毫無血緣的三哥兒和七哥兒。
當然,這話她不會說出口,隻是點了點頭。
雪容看著父親拉住繼母的手說話,還看了弟弟妹妹們一眼,但那眼光一點也不曾掃到她,雪容渴望的眼神黯淡下去。
所有的人被官兵押著走出譚府,天空中雪花又開始飄起來,嬤嬤護著雪容艱難地在厚厚的雪地上行走。期間雪容還看見了好幾撥官兵押著一群哭哭啼啼的人從硃紅的大門走出來。
衍朝的大獄在城北,離西城的距離很遠,環境昏暗陰冷、臭氣熏天。
牢獄裡,雪容被粗魯地扒下了外衣,換上一身臟臭的囚衣,因她身上冇什麼好東西,被直接扔到牢房裡。姨娘和弟弟妹妹們卻遭殃了,被扯掉了身上一切值錢的東西。
牢裡哀嚎一片,官兵直接拿鞭子往她們身上抽,直到閉了嘴才收回鞭子。
嬤嬤緊挨著雪容,趁亂手捂著嘴,悄悄地吐出一塊東西,快速塞到雪容的手裡。那東西一到手,雪容就知道是什麼,是母親的遺物……一塊保平安的玉牌。
“小姐,好好收著東西,嬤嬤怕是不能一直在牢裡照顧你了。”嬤嬤低聲說著,聲音悲切。
雪容抬頭望著嬤嬤,滿臉疑惑。
“當年多虧大小姐,把嬤嬤的賣身契還了,還辦了良籍。那個殺千刀的遭了報應,卻也連累了小姐!嬤嬤是良籍,不是譚府的奴才,等誠哥拿了我的戶籍來,官爺就會放了我。”
大小姐是她母親馮氏,殺千刀的是她的父親,嬤嬤一直這麼稱呼他。
聽到嬤嬤能出去,雪容真心感到高興!
嬤嬤愛憐地摸了摸雪容的頭,繼續道:“這樣也好,等嬤嬤出去了,一定想法子把小姐救出來。”
“嗯。”
話音剛落,鐵鏈子的聲音響起,牢房裡送來十幾個人,一個個帶著血傷,如喪考妣,是府裡的姨娘和她們的子女們。
她們不敢大聲哭泣,一個個暗自垂淚。雪容看著她們這樣,有些同情,想到父親會死,黯然神傷。
牢裡的日子暗無天日,牢飯又餿又臭,角落裡的馬桶淤滿了屎尿,都溢了出來,臭不可聞。
那些姨娘和弟弟妹妹們第一天還挺老實,但很快故態複萌,欺負起雪容和嬤嬤,語言刻薄不說,還把這一老一少從草床上驅趕到牢房的一個角落裡。
雪容咬緊嘴唇,收拾地上的稻草,打算把地上的草墊鋪得厚些,嬤嬤年齡大了,病倒了,靠著牆角裡,腿疼得直哼哼。
“墊子鋪好了,嬤嬤在上麵躺著休息會兒,我給你按摩按摩就不疼了。”雪容扶著嬤嬤瘦小的身體輕輕地躺在了草墊子上,手在膝蓋處按摩起來。
嬤嬤睜開渾濁的雙眼,嗓子沙啞:“誠哥兒怎麼還不來。”
“誠叔叔不住京城,訊息不靈通,趕路也會費時間。嬤嬤不要擔心,誠叔叔一定會過來的。”雪容安慰道。
“哎……”嬤嬤歎了口氣,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問道:“這是第幾日了?”
“第四日。”
嬤嬤問完, 又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