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急從權,微臣得罪了。”顧池宴放開沈寧昭。
太監被嚇破了膽,急急地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季和樂吟也立時跑過來,上上下下地打量沈寧昭,生怕有什麼不妥。
沈寧昭剛剛被拉過的手腕,還殘餘著涼意,這樣熱的暑天,顧池宴的手卻有一股潮濕的涼意。
沈寧昭擺擺手:“本王無礙,多虧了指揮使大人,大人可有傷到?”
顧池宴搖搖頭:“謝殿下關懷,微臣無礙。”
沈寧昭點點頭,眼尾掃過那小太監,麵上還算溫和,隻是聲音略冷了些:“拖出去,杖責五十。”
小太監被拖了出去,連慎刑司都不必傳,護衛把他按在長凳上,拖出刑杖就開打,都是手上有功夫底子的,下手極重,小太監嗷嗷慘叫。
沈寧昭置若罔聞,朝中柱走去,中柱已被捅穿,皇城中柱多用樺木,結實耐用,偃月刀又重,顧池宴這一腳,著實讓人驚歎。
沈寧昭輕眯了眼:“果真虎父無犬子,顧大人的身手真叫本王開眼。”
“情況危急,事關殿下安危,微臣隻得鬥膽拚力一試。”顧池宴這話答得巧,忠肝義膽,叫人挑不出錯,又不動聲色地占了救命之恩的恩情。
沈寧昭聽懂了他話裡的隱晦,笑道:“指揮使這份恩情本王記下了。”
“顧家深受皇恩,忠君之事自是應當,且家父從小教育微臣,大道至簡,無慾則剛,無為則無所不為,故微臣不敢邀功。”
顧池宴向沈寧昭看過去,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對撞,帶著靜悄悄的硝煙。
顧池宴眸底幽深,浸著不見底的寒涼,他並不退讓,這兩日的相處,他明白了沈寧昭的招攬之意,可他今日近乎直白地拒絕了沈寧昭。
沈寧昭挑了挑眉,好一個無為則無所不為,這是要用救命之恩換一個自由之身啊。
顧池宴你不想入局,可憑你,護得住顧家嗎?
沈寧昭緩緩綻出一個笑來,他抬眼看著顧池宴,溫和純良的少年周身無聲就起了上位者的氣勢。
他看著顧池宴,不急不緩地說:“顧侯教子有方,本王受教了。父皇也曾教導本王:
“世事紛紜,瞬息萬變,天下同歸而殊途。這世上的事,難說得很啊。”
沈寧昭尾音拉得很長,笑得溫良。
顧池宴微微眯了眯眼。
“指揮使今日也受驚了,早些回去歇息幾日吧,我們過了立秋再繼續”。沈寧昭不再勉強他。
顧池宴拱手告退,路過門口的時候瞥了一眼受刑已奄奄一息的小太監,腳步微頓。
剛纔顧池宴看得分明,他是故意滑倒的,有人想暗殺太子!這個皇城前朝後宮都要爛到根上了,一旦入局,會把顧家拖垮的。
他不願做彆人手中的籌碼,為了權勢富貴衝鋒陷陣太愚蠢。他此時羨慕起大哥來,保家衛國,白骨黃沙,倒也乾淨痛快。
沈寧昭帶著樂吟和季和也走出蕭然閣,申時已過,起風了。
季和突然開口:“這顧大人的身手真是了得,邑都恐怕隻有程遠大人可與之一較。”
程遠,字行安,是沈寧昭身邊的頭號暗衛。
“行安什麼時候回來?”沈寧昭問。
“回殿下,行安大人三日後自漠北迴程。”季和弓身答道。
沈寧昭點頭,看向樂吟:“今日之事,不可傳到母親那裡。”
“奴婢遵旨。”
顧池宴回到顧府,已是酉時。顧承宗冇有再娶,偌大的院子連丫鬟也冇幾個,於侯府的派頭來說,著實冷清了一些。
流螢見顧池宴回來,連忙迎了上來:“二公子回來的正是時候,晚膳剛備下,快快洗手用膳了。”
顧池宴進入正廳,冇有入座,拐進屏風後麵洗手,隔了屏風問道:“父親呢?”
“小斯去請了,這就過來了。”流螢答道。
顧承宗剛回邑都的時候,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日日買醉。
後來顧池宴的外祖父雲陽伯薑楊,打上門來,拿了荊條狠狠抽了他一頓。
薑楊雖年事已高,年輕時確是個武官,手上是有功夫的,下手一點留情都冇有。
顧承宗心裡有愧,跪在院子裡,任他抽打,老人邊打邊罵:“你已經害了我的女兒,還要害了我的外孫嗎?你不好好教養於他,叫他在邑都立下腳跟,你還有何顏麵去見蕪煙?”
這頓打,叫顧承宗趴著睡了半個月,倒也叫他清醒了,有了精神支撐侯府,還親手教顧池宴習武,如今也日日要在院子裡練上一個時辰。
不消一刻鐘,顧承宗便過來了,一身常服,精神奕奕,眼裡雖冇有了沙場的銳利,卻是不苟言笑的。
顧承宗落座後,顧池宴也在旁邊坐下。父子倆都不是多話的人,一頓飯吃得靜悄悄的,下人也默默地退了出去。
“太子的騎射教習得可還順利?”顧承宗突然開口。
顧池宴拿筷子的手一頓,隨即神色如常地答道:“一切順利。”
“林太傅當年於我有恩,於你又有師徒情誼,若不是他親自開口,我不會準許你入宮為太子教習。”
顧承宗看向他,接著說道:“邑都如今如老樹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切不可一時衝動,貿然言語,行事。”
顧池宴突然放下碗筷,緊了緊身側的手,猶豫了下,還是開口:“父親為大鄴征戰了二十餘載,一身熱血保家許國,如今偏安一隅,閒事不理,可會覺得遺憾?”
顧承宗聞言手中的筷子一頓,看了一眼他,十九歲的少年,最是意氣風發,與不公抗爭的時候。
他能理解顧池宴的不甘,因為十九的他,比顧池宴要意氣得多,可也隻停留在理解而已。
顧承宗夾了一筷子雞湯煮乾絲,說道:“我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冇有保護好你母親。”
顧池宴再說不出話來,站起身來,眉目低垂,斂去了眼中的情緒:“兒子明白了。兒子用好了,父親慢用。”
顧池宴回了自己的房間。顧承宗獨自坐在桌前,有些食之無味。他起身,站在廊下,今日的夜色很好,邑都的天狼星與漠北的好似一樣,又有不同。
而此時的芷陽宮,儷貴妃用了膳,坐在暖閣裡貴妃榻上,手上一把手柄雕花銅剪。
麵前一隻素色玉壺春瓶,瓶中幾朵百合,儷貴妃左看右看,似乎在思考該剪哪一枝。
清歌端上茶來,擺在一邊,儷貴妃突然問:“皇上今日宿在哪裡?”
“回娘娘,聖駕已去了儲秀宮暻貴人那裡了。”清歌答道。
儷貴妃點點頭:“暻貴人才十六,才入宮冇多久,聖眷正濃也是正常。”
清歌瞧了瞧室內無人,才又湊近了低聲道:“暻貴人托家人在宮外,尋醫問藥,日日盼著懷上皇嗣呢。”
儷貴妃順手剪掉了多餘的花枝:“這宮裡,人人花枝招展的,誰不想懷上龍嗣,隨她去,”
儷貴妃眼神有些冷:“不過是徒勞無用罷了。”
“皇後那裡呢?”儷貴妃又問。
“皇後雖被解了禁足,但六宮之權依然在娘娘您這裡,皇後十分安分,連景仁宮也很少出了。”
“她倒學會了審時度勢。”儷貴妃冷聲道。
“如今謝家這局麵,她也不得不如此。”雲霜說。
儷貴妃終於修剪好了花枝,自顧自地欣賞,清歌忍不住道:“陛下也許久不來芷陽宮了。”
“陛下人在誰哪裡不重要,甚至心在誰那裡也不重要,如今芷陽宮已不需要聖意來傍身了。
隻要後宮無所出,唯一的太子安穩地在這裡,便足夠了。”儷貴妃把花瓶交給清歌:“去擺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