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餓殍遍野。
這一年,戰火連連,盜賊四起,民不聊生。
這一季,天災不斷,蝗蟲遍地,良田荒蕪。
這一月,繁州府大豐城,暴雨成災,三成百姓家顆粒無收。
大豐城東,一百三十裡。
土林村。
深夜。
月光在厚重的烏雲間苦苦掙紮,卻僅僅擠出了一絲亮光。
山林中帶著濕氣的風,肆虐地呼嘯著。
土林村東邊的山腳下,一座破舊的茅草屋裡傳來了一陣陣淒厲的哭聲。
“爹爹,把我賣了換糧食吧。”
年幼的方陽望著已經餓得抽泣的弟弟、妹妹,堅定地說道。
“陽兒,彆亂說!”方陽的父親方岩,心裡猶如刀絞。
方岩原本不到四十的臉上一下子又老了幾分,竟有些麵如枯槁。
方家原本是北方的書香世家。
據說方家11代之前,有個先祖曾官至巡撫,還有個先祖為翰林院編修。
而方家後輩為逃避兵災,不斷南下逃難。
其中有一支躲到了豐城外的山坳,如今已經是第三代了。
方家一直是村裡的讀書人。
方陽的父親方岩當著村裡的教書先生,同時還一麵務農,生活在村裡還算不錯。
而如今大災當前,村民自己都吃不飽,更不會送孩子來讀書。
因此方家的日子越來越艱難。
連年的兵災、匪禍和重稅,已經把鄉野村民壓得喘不過氣來。
今年的災害,已經有大量的人口死去。
雖然方家是村裡唯一的讀書人家,受人尊敬,但是此時也是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了。
“我不要哥哥走!我寧願捱餓……”
“我也不要哥哥走……嗚嗚……”
方陽的弟弟和妹妹哭鬨道。
看著兩個小孩子如此懂事,方陽的母親王氏不由得淚如雨下,在一旁默默抽咽。
方陽是方家長子,雖然今年隻有11歲,卻聰慧異常。
他從兩三歲開始就跟著他父親讀書識字。
他天賦極好,又非常刻苦,如今讀書已有八年多了。
雖然方陽還算不上飽讀詩書,卻也很有些功底。
要是在盛世,以方陽的刻苦,估計能考個秀才的功名。
隻是方陽因為長期吃不飽,顯得非常瘦小,摸樣隻有**歲的樣子。
而方陽的妹妹方月不過7歲,最小的弟弟方沐隻有4歲,更是瘦弱。
“哎……陽兒,你讀書聰慧過人,倘若在太平盛世,定能考取功名,可惜生在這亂世……”
“陽兒,哎……爹對不起你啊!”
方岩說著,有些空洞的眼睛裡湧出兩行濁淚。
“爹爹,把我賣了換些銀兩,這樣足可以渡過今年的饑荒,否則,這樣下去,弟弟妹妹會被餓死的!”
頓了頓,方陽又堅定地說道:“我是家裡的長子,應該為弟弟妹妹著想。”
“陽兒,讓爹再想想辦法吧!”方岩無奈地搖了搖頭。
“爹,娘,家裡已經斷糧三天了,還欠著糧食,現在又鬧饑荒附近的野菜、草根也不多了……”
“爹,娘,我弟弟、妹妹年紀幼小,要是被賣出去,怕被人當成‘兩腳羊’……”
說到這些,方陽有些說不下去了。
聽到方陽的話,方岩夫婦不由得身子一顫。
方陽緩了緩說道:“弟弟妹妹被賣掉,就算能逃命,他們也記不得回家的路了!”
“我不一樣,我已經懂事了,出去闖蕩一番,說不定還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為了保護弟弟、妹妹,方陽哀求著父親把自己賣掉。
方陽的乖巧懂事,讓人看得很心疼。
“陽兒……”方陽的話讓父親一陣沉默。
“嗚……陽兒,你也是孃親的心頭肉,娘怎麼能捨得啊……”
原本在一旁抽噎的王氏一下子忍不住,錘著心口,哭嚎了起來。
“爹,娘,孩兒不孝,以後不能常常侍奉在二老左右,孩兒一定要努力有出息,以後好好孝敬爹孃。”
方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對著父母“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
斷斷續續的哭泣聲,直到天亮。
聽到哭聲的村裡人,皆是一陣悲歎。
生逢亂世,人們對這樣的事情早已見怪不怪。
隻是今夜那揪心的哭聲,應該會讓很多人徹夜難眠。
第二天一早,天空中瀰漫著淡淡的霧氣。
原本山中沁人心脾的山中涼霧,今日卻讓方家人心裡更添了一陣悲涼。
嘎吱——嘎吱——
一陣腐朽的車輪聲劃破了小山村的寧靜。
隻見一個尖嘴猴腮的傢夥,趕著一輛帶棚的驢車,緩緩走到了方家門前。
車上還有一個彪形大漢正看管著四五個和方陽一般大的孩子。
這尖嘴猴腮的人被喚作張二滑,那大漢叫做張豹。
這二人是堂兄弟,在大豐城裡是出了名的潑皮無賴。
這次他們聽說出了水災,就打算低價買點人口賣到城裡,賺些銀子。
若是彆人不從,他們就仗著粗淺的功夫,直接強買強賣,還打傷了好幾個人。
土林村背靠大山,有不少獵戶,方家又頗受尊敬,因此這兩個無賴倒也不敢在這裡造次。
“方先生在家麼?”張二滑尖利的聲音彷彿黃鼠狼,讓人聽著難受。
此時,方陽拿上了破布包裹的幾件破行李,推開了搖搖欲墜的木門。
方岩和王氏跟在後麵,愁容滿麵。
王氏低聲抽噎,而方陽扭頭不敢看母親。
至於妹妹方月和弟弟方沐,因為年紀幼小,昨日哭了大半夜,現在還冇醒。
看到方陽帶上包裹,張二滑有些高興。
不過此時,王氏一把拉住了兒子,不願讓兒子離開。
“方先生,讓你家方陽跟我走吧,我出八錢銀子,再送半袋糙米,足夠你家渡過難關了,而且方陽也是去城裡享福的。”
張二滑一邊說著,還學著讀書人的樣子上前對著方岩作揖道。
此人頗為奸猾,知道對於讀書人用些禮節,能更容易讓自己得逞。
雖然張二滑的作揖禮,看著似像非像,甚至有些滑稽,但是方岩還是認真還禮。
八錢銀子,雖然僅僅是城裡一頓像樣的酒席價格,但是卻也真能讓偏遠農家吃上大半年。
這些錢也的確能讓方家渡過眼前的難關。
方岩望瞭望屋子裡草蓆上沉睡的幼年子女,又看著自己懂事的大兒子,一時間陷入兩難。
“不賣,我們不賣了!”方陽的母親抽泣著,卻又非常堅定地說道。
“上次不是說好的麼?讀書人也要講理!”
說著,張二滑臉上露出了凶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