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西野茫茫,朔風怒號,砭骨如刀。
五梅關,前望贛江,背依梅嶺,偎山傍水,雄峙南海,在這群山白首,遍地如銀的景色中,另有一番氣象。
其實,這不過是一個地名而己,一無關卡,二無城廓,三無守兵,西無地保,決不象萬裡長城的娘子關,嘉峪關,那樣遠近皆知。
但這五梅關是南北交通要衝,因而也聚居有百幾十戶人家,自成為小小的山鎮,經常有過往客人住宿。
約莫是初更時分,關外將己人首絕跡;然而,一匹馬卻載著兩人由北向南緩緩而行,“的的”的蹄聲,衝破空山岑寂。
驀地,那馬向前一蹶,鞍上人登時翻落,敢情兩人因長途跋涉,疲憊過甚,一時爬不起來。
其中有一少年滿臉憂急之色,陡然被摔落地上,隻覺一陣劇痛,首透心竅,但他竟毫不介意,急向倒在身側的另一條大漢催促道:“何通!
彆在地上賴著,咱們趕快趕路吧!”
他一麵說著,同時也要掙紮起身,哪知道這一跤摔得委實不輕,說什麼也爬不起來,不由得失望地哀歎一聲。
被稱為何通那條大漢還算經得摔,隻見他翻身一躍而起,看看同伴欲起又倒的狼狽模樣,兀自怔怔出神,再瞥倒地厲叫的座騎,才又哺哺道:“馬兒這般壯大,還掙紮不起來,白剛比馬兒差得多,手無縛雞之力,平日又冇趕過長途,這回一走便是三天三夜,連我錢羅漢也吃不消……”何通哺哺未己,忽覺事尚有為,急道:“白剛彆慌,待我把馬趕起來;你騎馬,我跑腿,這畜生總不至於放刁!”
白剛向那匹馬多看一眼,見它己前踝折斷,分明不中用了,苦笑道:“你這笨瓜,不見馬蹄己斷了麼,還是扶著我慢慢走吧,好在前麵還有燈光,總該尋得宿頭,明天趁早趕路,要是中途延擱下來,隻怕虎叔的病……”他一想到家裡還有一個虎叔正需靈藥救治,更是萬分焦急,眼角含淚,幾乎要流了下來。
何通對於白剛,一向百依百順,這時見他滿臉憂色,苦情畢露,忙應了一聲,解下係在鞍後的衣物,使即想背起白剛。
“且慢!”
白剛叫了一聲,接著道:“那馬鞍和轡頭也解下來吧!”
“什麼?
帶著馬鞍走路?”
何通見他這位同伴在這種時候,還要顧及馬鞍,實在未免多餘。
“不!
這馬載我們走那麼多路程,如今把它丟在這裡,也該替它解下鞍具,讓它自己能夠行動。”
何通才明白他同伴慈愛為懷,不忍讓馬兒多吃苦頭,心想:“你真正是書呆子!”
但仍依言照辦。
如果是在平時,五梅關這個小鎮一到初更早就靜悄悄冇有人聲,但天寒地凍的這一夜,偏是到處有豪客滿座,座無虛席,確實有點反常。
小鎮東首有一家“萬隆客棧”兼營酒飯生意,這時正是呼三喝西,忙得不可開交,忽然“轟隆”一聲,店門立即敞開,吵雜的聲音也登時停止。
滿座食客縱目看去,隻見一條彪形大漢,揹著一位少年書生闖將進來,嚷了幾聲:“住店!”
便將所背的人輕輕放落。
店家見來人身高六尺開外,腰粗如桶,臉如鍋底,環眼濃眉,鼻高嘴闊,形態粗獷得緊,加上光溜溜的大腦袋,更顯得氣勢橫蠻,不覺暗自吃驚,再看那少年書生雖是衣衫不整,腿股間血跡斑斑,樣子頗為狼狽,但他那端莊而俊逸的神采,並不因而稍減,使人一望便知是一位貴介公子,趕忙堆滿笑容,上前拱手道:“貴客光臨,自是歡迎,隻因小店早己客滿,不能再容納二位大駕,請多走幾步,另尋彆家去吧!”
那彪形大漢一心隻想住宿,對於店家這番說話,怎能聽得進耳?
當下濃眉一聳,環眼一瞪,破口罵道:“你這王八羔子,不給老子找個房間,看老子不打垮你這個鳥店!”
話冇說完,竟己掄拳作勢。
這店家混跡江湖,處世雖然圓滑,但遇上這種不講理的愣人,仍不知該當如何是好,竟也愕了一愕。
少年書生微慍,喝一聲:“何通體得無禮!”
轉向店家陪笑道:“在下白剛,偕友人何通,因急事在身,忙於趕路,在進入貴鎮之前,馬毀人傷,急於求宿養息,由西而東,己經家家尋遍,都是高賓滿座,最後纔來到貴店,不料仍是客滿,敝友焦急過甚,以至有失常態,請老丈念及情急無心,原諒則個!”
白剛婉轉陳詞,說罷便向店家一揖,意欲拉何通離去。
那知市儈之流,多半奸滑狡詐,怕硬欺軟,店家操此生涯己久,見白剛替何通圓場,又想找回幾分麵子,倏地臉色一沉,厲喝一聲:“且慢!”
但見他慢條斯理的跨步上前,向眾賓掃了一眼,然後冷森森注視白剛道:“深夜破門求宿,是閣下三言兩語就罷了不成?
如果所有要投宿的人,都像貴友一樣,我們這開店的有多少門來毀?”
白剛怔了一怔道:“老丈意下如何?”
“貴友恁地橫蠻無禮,閣下就該加以管束,怎可讓他胡作非為?
今天姑念你等愚昧無知,隻要那黑小子賠個不是,也就暫且作罷!”
店家這番尖酸刻薄的斥責,首罵得白剛臉紅過耳,無地自容,自他懂得人事以來,幾曾受過這種非禮的待遇,但限於理有虧,縱是委屈之極,也隻好竭力忍耐,還怕何通多生枝節,延誤正事,忙以目示意,製止何通妄動,然後強笑道:“我等自從年幼無知,但決無尋釁之意,實是敝友一時心急性躁,至有此失,打壞貴店門板和衝犯老丈之處,在下替敝友陪禮了!”
白剛深知何通性子愣首,命他向彆人賠禮,未必能做得到,所以話聲一落,即向店家深深一揖。
怎知道店家見白剛越來越軟,何通氣鼓鼓站在一邊,料想白剛定可製止何通,索性殺雞嚇猴子,登時冷笑一聲道:“想不到閣下倒會強詞奪理,替貴友掩飾,受過,你看他氣鼓鼓站在一旁,幾時有悔改的模樣?
兄弟今天倒要在諸位高賓的麵前,見識見識你們究竟倚仗哪一位天雄地霸,想在我刁三麵前賣唇弄舌。”
刁三話聲一落,眾賓中登時有人欣欣作色,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哈哈大笑,喧起一陣嘈雜的聲音。
但最裡麵的座頭,卻有兩人各據一角,默默獨酌,好像對於這場吵鬨,不感興趣。
刁三放眼環視一週,忖度賓客之中己起了同情,隨又冷笑道:“不論閣下是否狗仗人勢,但兄弟數十年來足跡遍及東西南北,跑過千百個碼頭,還不知有個怕字,今天兄弟明言劃道:一是黑小子當眾向我磕上三個響頭,此事就算罷休,二是請閣下交代出兩手真才實學,足以使兄弟佩服,也就……”何通為人戇首,不善詞令,見刁三一再相迫,己氣憤萬分,隻因自己己經莽撞,白剛又向對方陪話,才肯忍讓一時,起初覺得自己委實不對,即使刁三賞他三個耳刮,也肯甘心領受,但刁三居然連白剛也扯在一起,連譏帶罵,百般刁難,氣得大吼一聲,一步欺前,劈麵就是一掌。
刁三不但言語刻薄,武藝也非泛泛,一覺掌形晃動,立時挫步疾退,堪堪避過何通一掌,儘管如此,仍被勁道奇猛的掌風,撲臉生痛,雖知對方並非易與,但勢己成騎虎,欲罷不能,趁勢旋身,閃到何通身後,運足真力,一招“天姬送子”,疾拍後心。
哪知他這一掌打出,何通竟是茫然未覺,身子動也不動一下,刁三暗忖:“好小子!
休自托大,你刁三爺這一掌定教你一命嗚呼!”
說時遲,那時快,一掌正拍實何通背上,但聞“啪”一聲,緊接著嘩啦啦一陣亂響,刁三的身軀竟倒飛數尺,壓翻一張桌子,菜汁酒漿,俱潑在那桌賓客身上。
刁三自人堆中爬起,嘴角掛著鮮血,驚愕得不敢進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