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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則序下意識扭頭,見到主席台上,她大咧咧坐在邊沿,雙腿晃動,兩手擴在臉頰前,做喇叭狀。
見他望過去了,她不知怎的,偏了偏頭,然後把腦袋垂下,似是害羞地笑。
談則序無比茫然,她表現得太主動了,身邊的人都在起鬨。
“則序,這是誰啊,怎麼最近老跟著你?”
談則序抿唇:“不知道。”
知道她的名字是在幾天後的傍晚,他在實驗室做實驗,準備競賽的東西。
實驗室在一樓,窗邊就是花園。
他的思緒被輕叩聲打斷,抬眸,發現窗外不知什麼時候掛了個她。
她無所顧忌衝他笑,身後就是一片小樹叢,實驗室的窗戶比較高,她更像是爬上來的。
談則序內心大呼麻煩,她又來了。
教室裡人的人都埋頭做實驗,唯獨他這邊頻頻被打擾,介電常數測得失靈,無可奈何地扭頭去,她正對著玻璃窗哈氣。
一片白霧中,她手指描摹而上,慢慢寫著什麼,然後,在最末畫了一張笑臉,又塗了一個愛心。
她寫得非常認真,在他轉頭打量時,她都不知情。
完成整個“大作”之後,她才滿意地拍了拍手,不經意抬頭,與他目光相接。
她蒙閃過一瞬詫異,但很快被燦爛笑意替代,這時,實驗室已經有人好奇這邊的動靜,抬頭瞧過來。
女生絲毫不避諱他人的打量,灼灼目光對上他的視線,指了指那串字。
“誒,那個同學!”老師瞧見了,嚇得不行,已經一大把年紀,拄著柺杖顫巍地指著她,“怎麼爬那麼高啊!快下來!”
她應該是被突然出現的老師嚇到了,兔子見了鷹似的,大叫一聲,掩麵而逃。
談則序眼見一抹白色校服的身影很快竄入花園中,躲躲閃閃就不見了。
空留教室裡一陣揶揄促狹的笑聲。
談則序再次感到頭疼,扯過窗簾,準備把窗戶掩上。
他不甚關心她寫了什麼,但還是從那排歪歪扭扭的字跡認出了三個字——
林霧聲。
字好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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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距家需要四十分鐘,車內一片寂靜,隻有車輛儀錶盤的聲音啪嗒啪嗒。
談則序在旁邊,她無所適從,好比一隻提線木偶,一舉一動都像被控製了。
她隻能勉力維持一個動作,那就是僵直著身子,儘可能往車門邊靠,和他拉開距離,然後維持原狀,一動不動似王八。
動作姿勢侷促不安,但思維卻出奇活泛。
林霧聲腦子裡憑空鑽出個想法——感謝這輛後座寬敞的車,讓她四肢有了安放之處。
雪天路滑,車走走停停,她眼見著窗外的樹枝一點點被白雪覆蓋,形成鬆鬆白塔。
空氣裡的香氣過於寧淡安神,配合著車載空調,熏得人昏昏欲睡,她保持著這個動作過久,很快便被倦意席捲。
理智告訴自己不能入睡,可時間已經掃過零點,白天忙了一天,整個人都陷入綿軟睏乏中。
她敵不過睏意,不知道與之交戰了幾個來回,最終繳械投降,額頭抵在窗前,淺淺睡去。
等到再次睜眼,她思維回籠,意識到什麼,猛然驚醒,坐了起來。
自己身上披著大衣,車裡空空如也,發動機還未熄滅,暖氣絲絲縷縷。
林霧聲急忙拍了拍臉頰,好讓自己徹底清醒,從車窗往外看去,正是自家那棟樓外的巷口。
找到手袋,拿出手機,已經快到淩晨兩點。
她急忙推門下車,地上的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鞋跟幾乎要陷入進去。
天空無聲無息飄著白,四下闃寂無人,隻有一盞高掛的路燈。
腳下鬆軟,林霧聲不太穩當地走了兩步,看到沉默屹於車邊的那人時,身型一亂。
談則序自然地靠在車邊,比之前慵懶一些,他正好低頭銜煙,睫毛微垂,一手籠過火苗,在煙尾輕輕一掃,灼燒開來。
火苗映照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裁出一片昏黃光影。
在他撥出第一口青霧時,飄渺升騰中,他的容顏看不真切,有幾分亦正亦邪的魅惑。
大概是注意到她,他兩指夾著煙,看了她一眼,冷漠無視掉,又抬起手,含過濾嘴。
這種做派有些理所當然,林霧聲怔愣片刻,不知道怎麼定義麵前的場景。
麵前的談總,和記憶裡的談則序,雖然麵容還相似,但氣質早已截然不同。
如果放在八年前,她難以把一身校服穿得纖塵不染的談則序,校園裡風光霽月的談則序,和麪前氣場強大、經世入世的談總聯絡在一起。
她倒也說不清楚哪個他更好,隻是又被直觀提醒——他們都變了。
林霧聲攏上幾分酸楚,但很快掩飾下來。
她扯起一抹笑,拿出了應酬時的笑容,對他說:“謝謝……謝謝談總,送我回來。”
這兩個字講出口時,有些生拗,她率先晃了神,露了怯。
談則序冇吭聲,自顧自抽菸,身後風雪飄飛,他整個人被籠上一層難以接近的氣場,讓她站立片刻,無法鎮定。
時間的流逝再次長到令人心慌的地步,她近也不是,退也不是,甚至不敢看他。
她剛纔冇忍住偷偷抬了眼,又很快垂下腦袋。
現在的談則序,比多年前感覺更高大了,臉上五官冇怎麼變,上乘的骨相和皮囊,給人空中樓閣般精緻,讓她覺得他很遠。
很遠,所以一旦四目相接時,她止不住悵然。
林霧聲拉了一下肩上的外套,低垂著頭:“我就不打擾談總休息了,回見。”
談則序碾滅了煙,聲音染上低沉,隔著風雪,又有些清冷,“為什麼不敢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