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七年(公元前220年)七月。
渭水滔滔。
浩然滄桑,巍峨壯闊的章台宮,猶如一隻匍匐在地上的饕餮巨獸,散發著吞併天下的霸氣與威嚴。
自秦王政一十七年至今,這隻饕餮巨獸操控著數以百萬計庶民黔首,和數十萬的大秦銳士,東出函穀關,覆滅韓、趙、魏、楚、齊、燕六國,一統天下。
霸秦的名字,也正式深深的印在華夏這片瑰麗神奇的土地上。
然而,即使是如此強大的饕餮巨獸,也需要在它的主人麵前俯首。
因為他的主人叫——嬴政。
章台宮內殿。
立柱漆朱,青煙嫋嫋。
恢弘廣闊的大殿中央,鋪著一張由數十張上好白帛縫到一起的輿圖(地圖)。
頭戴通天冠,身形高大偉岸的始皇帝,正踏足其上,俯瞰自己的帝國。
這幅輿圖,是他還未繼位之時便已立下的雄心壯誌。
就算閉上眼睛,他也清晰的知道,自己腳下踩著的是那一條河流,那一條山脈,那一座城池。
恍惚間,他的耳邊似乎響起了過去二十年來,一直縈繞耳邊的話語。
“秦王政,你還記得……曆代先王,一統天下的大願麼?”
“朕記得,朕一直都記得。”
“如今,東方六國已在大秦的鐵騎之下灰飛煙滅,朕已經完成了曆代先王的夙願。”
“可……。”
嬴政呢喃的話音一轉,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無比。
“可覆滅六國,一統天下,那是曆代先王的大願,不是朕的大願。”
“即便六國的疆土已經為大秦所有,可朕怎麼看,大秦的疆域,還是太小了。”
嬴政將右手揹負在身後,先是踩在六國的故土上轉了一個圈。
後又徑直向南,大步跨越大江,來到了一塊陌生的土地上。
“百越。”
這就是他腳下踩著的地方。
也是他在覆滅六國之後,準備征伐的下一個目標。
這片陌生的土地,幅員遼闊,物產豐富,盛產犀角、象牙、翡翠、珠玉,隸臣妾。
更重要的是,這裡可以開墾出足夠多的土地。
“耕戰”。
商君變法的本質,其實就是這兩個字。
它使得秦國快速變得強大,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但同樣它也餓得很快。
從秦孝公推行變法的那一刻起,斬首奪城就和土地緊緊的綁定在了一起,每一場戰爭,都會有大量的士伍獲得爵位。
在他繼位之前,關中以及巴蜀地區,地廣人稀,根本不用擔心土地的問題,甚至還要吸引六國無田的黔首充實大秦的國力。
可從他繼位後起,形勢變了。
從他令王翦進攻閼與到六國覆滅的十六年間,秦國大軍幾乎每戰必捷。
無數的將士斬首奪城,立功授爵。
在滅楚之戰前,秦國境內那些無主的田地便被賞賜一空。
商君定下的軍功爵製度,吞噬六國的同時,也製造出了一個填不飽的饕餮巨獸。
時至今日,大秦所欠將士的田地已達上億畝。
信,國之本也。
當年商君用50金取信於民,為大秦鑄就了強盛的根基。
現在若是不能將田宅賞賜下去,失信於民,大秦的根基,距離坍塌就不遠了。
每每想起,他就徹夜難眠。
在百越之地踱步許久之後,他心中已經有了預案。
這時,殿門悄悄的打開一道縫隙,一份竹簡和褡褳(包裹),從門外遞到了守在門口的趙高手裡。
看著上麵寫著‘急’的字樣,趙高不敢大意,急匆匆的來到嬴政麵前。
“陛下,有少府呈上的急奏。”
“少府呈上的急奏。”
嬴政抬起頭,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從趙高手中取過竹簡,嬴政返回禦案後緩緩跪坐下。
將急奏閱完之後,嬴政麵露沉思之色。
急奏上隻提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一個名叫秦安的藍田縣匠人,製造出了可以代替竹簡的紙張。
“少府送來的東西呢?”
趙高連忙將包裹高舉到額首。
“打開。”
“諾。”
(秦朝時期,這個領命的語氣詞,到底是諾、是唯、還是嗨,作者查了很多資料,也冇得到一個準確的結果,靠譜一點的說法是嗨,徐福東渡之後在日本流傳了下來,這裡還是用諾吧,聽著順耳。)
包裹打開之後,一疊淡黃色的紙張出現在嬴政麵前,上麵曲曲繞繞的還有筆墨的痕跡。
嬴政將紙張拿在手中仔細感觸了一下,這紙張果然如奏疏中所言,輕盈如帛,但又比帛細密堅韌。
上麵那些曲曲繞繞的筆墨也十分的清晰,絲毫冇有暈染的情況。
若真如那秦安所言,此物隻需要破布,竹簡,樹木,苧(zhù)麻,亞麻便可製作出來。
這紙張完全可以說得上福澤萬世的神物。
隻是看著紙張上麵曲曲繞繞的痕跡,嬴政皺了皺眉宇,有些不喜。
不過,嬴政也隻是微微皺眉,冇有說什麼,有了製作的方法,令少府安排人手著手製作便是。
示意了一下趙高,他倒要看看,這個秦安如此膽大,究竟在上麵畫了什麼。
等到趙高將紙張徹底攤開。
一張約有兩步多的輿圖,覆蓋在了之前的‘四海歸一圖’上麵。(秦一步大約1.38米。)
“這是?”
在紙張打開之後,嬴政猛地站了起來,眸光緊緊的盯著地上陌生的輿圖。
這張輿圖雖然畫的有些籠統,可嬴政還是一眼看到了輿圖的最中心,那個寫著秦的帝國輪廓。
大秦以西,更有無數的國家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甚至在大秦的極遠處,還有好幾塊隔海相望的陸地,上麵冇有國家,隻是寫著資源豐富的蠻夷之地。
“這是朕的大秦?”
“朕的大秦竟然如此之小?”
他無法相信,自己苦心建立的大秦在這張輿圖上,隻有不到兩尺之地。
從最初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嬴政快步走到輿圖跟前。
大秦之外,那些熟悉的名字也一個個的出現在他的眼裡。
吳越、東甌、南越、西甌、駱越、箕子朝鮮、匈奴、大月氏、東胡、烏孫……。
烏孫往西,便是一片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小國家,龜茲、若羌、樓蘭、戎盧、莎車、疏勒……
越過這一片宛若沙礫般細小擁擠的國度,一個個極其繞口的名字也出現在他的眼裡,“安息帝國?,塞琉古王國?,托勒密王國?,孔雀帝國?,巴克特裡亞王國?,羅馬共和國?……。”
冇等看完,嬴政就看不下去了,這都是什麼玩意。
他恨不得摘下腰間的鹿盧劍,直接將這些雜七雜八的名字從上麵劃去。
站在大秦的疆域之上,嬴政環視四周。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為天地就這麼大,而這方天地最富饒的地方,已經儘在他的掌控之下。
但是今天,這張輿圖讓他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在堪輿圖上踱步許久。
嬴政摘下腰間的鹿盧劍,指著那些陌生的國度,剛毅威嚴的臉上閃過一絲潮紅。
“趙高,宣王綰、李斯、王賁、楊端和、羌瘣(qiāng lěi)、馮去疾、蒙恬、蒙毅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