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佳是九點左右由周姨送回來的。

雖然周姨隻是江家的傭人，但王蘭對她熱情到近乎諂媚。

盛晴用衛生紙團成球堵住耳朵，不想去聽她奉承的語言，把自己埋在卷子裡，也儘量不去腦補王蘭的嘴臉。

周姨被王蘭纏著，盛佳跟她打了個招呼就回房間了。

閔州農村都很重視房子，盛家雖然窮但房子並不算小。是個二層的小樓房，爸爸王蘭用一間，盛旺自己用一間，盛晴和妹妹盛佳用一間。

多餘的房間用來放雜物或者乾脆空著。

盛旺還冇開始上學，房間已經又大又乾淨了，還有鋪著柔軟床墊的大床，而盛晴多次想自己一間房住，有自己的私人空間，但是都被拒絕。

爸爸和王蘭都隻想她和盛佳擠在小小的雜物間裡，睡著兩張用木板拚起來，翻個身都吱呀作響的床。他們也根本不避諱自己的理由：反正以後都是要嫁人的。

盛佳進來的時候，盛晴捂著耳朵在背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她好像也變成一隻鳥，飛走淺水鎮，或者變成一條魚，順著大海遊出去也好。

“姐姐。”盛佳推了推她的手臂。

盛晴放下捂著耳朵的手，轉頭看著她。房間很小，一張床占據了巨大部分，床頭朝門方向擺著一個破衣櫃，靠窗的位置擺了一個書桌，書桌桌腳不一樣高，下麵墊了幾張廢報紙。

桌前擺了兩個紅色塑料椅子，一個是盛晴用的，一個是盛佳。

書桌下麵是一箱又一箱的書。

兩人同時在書桌前，使得整個環境看上去更狹窄了。

“怎麼了？”盛晴問。

盛佳把那個大大的盒子放在桌麵上：“江聿哥哥送你的。”

盛晴的眼睛幾乎一瞬間亮了起來：“什麼呀？”他還會送自己東西，說明他並不討厭自己。

“是那個叔叔去鎮上買的。”盛佳說。

盛晴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拆開袋子，包裝紙掩映下，有一雙嶄新的，白色的帆布鞋。

那雙鞋子乾淨、整潔，包裝精緻，是盛晴不知道的牌子，但能看出價格絕對要高於自己的破涼鞋一大截。

她曾經是有一雙白色帆布鞋的，但是洗刷太多次變黃了很多。

盛晴開心地眯了眯眼睛，問：“江聿哥哥怎麼說的呀？”

盛佳沉下臉，眉毛一擰，學著江聿的語氣開口：“告訴你姐姐，下次再來記得把我家拖鞋還回來。”

盛晴哈哈大笑。

門忽然被推開。

王蘭滿麵春風地靠著門框，瞧著房間裡的姐妹：“少爺送阿晴什麼了？”

她語氣不錯，一看就是從周姨那裡打了秋風。

盛晴收斂笑容要把鞋子放回去，被王蘭一把攔住：“呦，這麼好看的鞋子啊？”她拿起鞋盒看牌子，“嘖”了一聲：“有錢人還真是大方。”

盛晴拿起筆，冇有說話。

王蘭自顧自地說下去：“這麼好看的鞋子給阿晴穿白費了，不如留給你弟弟。”

在盛家，最好的東西總是優先給盛旺，然後是王蘭和爸爸，最後纔是盛晴盛佳。

盛佳小聲反駁道：“弟弟還太小了。”這個鞋碼再放個三五年也穿不上，王蘭的腳又不盛晴的大了不少，也冇辦法穿。

王蘭失望地蓋上鞋盒蓋子，抬步往外走。

月光從她身後的窗子擠進來，照在盛晴白淨的臉上，王蘭突然腦袋裡有東西閃過，她腳步一頓，捏起盛晴的下巴，眯眼端詳片刻，想看一塊待價而沽的豬肉。

半晌，喃喃道：“死丫頭長這麼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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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晴不知道王蘭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但那種不懷好意的打量讓她背後發涼。

接下來幾天，她每天早睡早起，好好寫作業，並期待江聿的下次邀請。

隻是江聿冇有很快找她，王蘭也出奇地冇有對她又吵又嚷，這種平靜讓盛晴有點不適應。

高二文理分科，盛晴選擇了理科，因為老師說理科比較好找工作。

她的成績很穩定，也不偏科，就是物理稍微差了一些，其他的作業寫完，開始對著物理作業摳手指。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江聿大少爺的論文格式從macios係統發到Windows係統電腦，再從Windows係統發回來，格式全都亂了套。

看著亂碼的論文，還有導師不斷提醒的截稿日期，浸淫在學術裡的大少爺，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付費的小跟班。

直接一通電話打過來，言簡意賅：“過來，馬上。”

盛晴現在已經不害怕跟江聿待在一起了，更何況還有少爺家裡還有空調吹，她像是裝了彈簧一樣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

臨出門前還給自己的物理作業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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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著這份格式說明，以及這份正確的論文，看這個視頻，然後百度搜每個操作要怎麼做。”

大少爺把一台Windows係統的電腦放在盛晴麵前，語速很快地吩咐一遍任務。

盛晴茫然地眨了眨眼。

“冇聽懂？”江聿問。

盛晴誠實地點了點頭：“冇聽懂。”

“……”江聿坐在她旁邊，用同一台電腦具體演示了下要操作什麼。

兩人離得很近，肩膀貼著肩膀，盛晴可以聞到他身上的薄荷香，帶著一點屬於男孩子的乾燥氣息。

很好聞，她偷偷嗅了好幾次。

江大少爺刷刷操作完，又問：“看懂了嗎？”

盛晴：“……”

“笨死算了。”江聿輕聲吐槽，但如今的他明白這份笨是貧富差距大話題下的遺留問題，心情也放平和了些。放慢演示速度，甚至幾乎一對一手把手教學。

盛晴知道少爺是很優秀的人，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在讀博士了，不想被他當笨蛋，因此學得很用心。

還真給她學會了。

鎮上的教學條件並不好，根本冇開設計算機課程，高二要參加的會考會考到計算機，老師會把考點列印出來分發下去，叫大家背誦下來。

盛晴第一次接觸電腦，隻能用兩根指頭戳鍵盤，按下一個字母抬頭看螢幕一次。

江聿還在運行程式模擬實驗，也要偶爾停下來思考，抬頭看到盛晴笨拙但努力的樣子，牽了牽嘴角。

盛晴看著自己根本看不懂的論文，小聲問：“少……哥哥，你是學物理的嗎？”

江聿“嗯”了一聲：“天體物理。”

“天體物理是屬於天文學還是物理學啊？”

江聿莫名很有耐心：“是天文學的分支，但和物理息息相關。”

“哇塞！”盛晴秒變星星眼，“哥哥好棒，不像我，不懂天文，也學不懂物理。”

江聿嗤之以鼻：“高中物理學不懂？”

盛晴點頭。

江聿：“哪裡不懂？”

“就是什麼力啊在光滑的平麵上摩擦。”盛晴語氣低落，但嘴角忍不住上揚。

說到江聿的專業領域，他不得不多問兩句：“具體點兒。”

“具體點哦……”盛晴從口袋裡掏出卷子，遞到江聿麵前。

江聿眯了眯鋒利的眸子，在卷子上掃了兩秒，按下圓珠筆，在卷子空白處畫著，“小球受到一個重力，但平麵給小球摩擦力。”

話音驟然挺住。

江聿淺淡的眸子像一個危險的漩渦，盛晴不明所以地捲入其中。

盛晴鬼精鬼精地撓了撓頭：“然後呢？”

“然後，” 江聿把筆一扔，嘴角微微勾起，“盛晴，你把我當免費老師了？”

小計謀被髮現，盛晴笑嘻嘻地縮了縮脖子，悄悄把卷子收起來，決定以退為進，討好一般說：“我先繼續改這個東西了。”她指了指電腦。

小樣兒。

還跟他這個老狐狸玩這一套。

江聿就當自己完全聽不不明白，眉毛一揚：“好啊。”

盛晴：“……”

小手拖著臉，心裡吐槽，少爺好難騙啊。

等以後少爺心情好了再問他問題好了，盛晴真的開始認真工作，幫江聿的論文調格式。

怎麼首行縮進要百度，圖片跑到了文字上麵要怎麼挪要百度……乾什麼都要提前搜尋一遍。

好在她不是真笨蛋，人也細緻，忙到夕陽西下，可算是改好格式。

江聿的程式運行也成功，在和師門開遠程會議，周姨送進來一點水果和甜點，盛晴一邊吃一邊趴在桌子上寫物理作業。

物理好難，好難。

學習物理的人生都要枯萎了。

盛晴忍不住在草稿紙上畫東畫西的。

畫著畫著，頭頂傳來一道低沉且慵懶的聲音，大少爺端著萬年不變的冷淡勁兒：“笨蛋，先受力分析。”

盛晴猛然抬頭，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江聿的眼睛長得很好看，眼皮是單薄的內雙，俯視的角度，露出深但細長的雙眼皮褶皺，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翳。

他的鼻梁很高挺，嘴巴很紅潤，像是希臘雕塑裡刀削斧鑿般雕刻出的人物。

盛晴感覺自己最近好像太累，心臟都開始速度不正常。

“看我-乾嘛？”江聿冇有好氣兒道，“我臉上是有花兒，還是有小球在光滑的平麵上摩擦？”

盛晴趕緊低下頭，看題。

而題目上的小球混亂地晃啊晃，逐漸成了少爺那雙頂好看的眼睛。

排列整齊的文字也逐漸變樣，盛晴看著看著，滿紙隻剩兩個字。

江聿。

江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