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暑假,悶燥,暗沉,令人透不過氣。與此同時,一首《匆匆那年》火到路邊賣涼麪的大叔都能深情地唱上兩句。
八月底雖剛入秋,但餘溫未散。尤其是前段時間連下了幾天雨,悶得空氣彷彿能擰出水來。
虞夏最近聽室友哼這個旋律聽得腦內循環,加之天氣炎熱,寢室的空調又壞了兩天了。
於是當白昭樂第五次重複那個調子的時候,她終於耐不住性子,將軍訓帽啪的一聲扣在了桌子上,盯著手機岔開話題道:“班群裡在討論,今晚上好像冇有訓練,改成拉歌會了。”
蕪城大學的軍訓日期一向與眾不同,放在了大二開學前的那個暑假末尾。
一群在家裡躺屍了一整個假期的大學生拖著懶洋洋的身軀回到校園,渾身上下都寫了“冇有精氣神”,連口號喊起來都半死不活。
老天爺作美,連下了三天雨,今天算起來纔是她們正兒八經軍訓的第四天,已經接近的尾聲。
白昭樂顯然對這個活動興趣不大,撇撇嘴道:“翻來覆去就那些老掉牙的花樣唄,拉歌,喊口號,最多來點小遊戲。”
“也是。”虞夏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好歹白昭樂終於不折磨她的耳朵了。
“這次不一樣,”室友喬思思突然低呼了一聲,“我們班剛說了,自願報名錶演,加學分的。”
說完,她有些期待地掃視了眾人一眼:“你們去不去?”
“咱們都不是一個班的,能行嗎?”白昭樂猶豫。
當初分寢室原本是按班級來分的,但喬思思這個倒黴蛋剛好是班裡唯一多出來的那個女生,於是就被安排進了她們306。
“當然能,”喬思思一甩馬尾,“人專門說了,可以跨班跨專業自由組隊。”
白昭樂點頭:“行啊,那我們剛好一整個宿舍組一個——”
聞言,虞夏不動聲色地拎著洗漱用具,正想悄悄退出寢室,就被眼尖的白昭樂逮了個正著。
“虞夏,你彆想跑啊,你也得出出力。”
虞夏腳下的步子一頓,心虛地舔了舔下唇:“我可冇什麼才藝,說學逗唱,一樣都不會。”
“我不信,”白昭樂想也不想便否認了,“雖然憑你那張臉,往那兒一杵就足以當我們的台柱子了,但是好歹挑一個吧。”
說著,她擺出一副“你開個價吧”的架勢。
虞夏被額前一縷一縷黏在一起的頭髮折磨得難受,好不容易晚飯後有短暫的休息時間,她不想浪費,於是隻得裝模作樣思忖了片刻,揚了揚下巴:“那給我報個電吉他吧。”
“電吉他?”這下換喬思思睜大了眼,“真的假的?”
“真的啊,”虞夏比了個OK的手勢,“小學三年級開始學的,四年琴齡,童叟無欺。”
“我去,甜妹玩電吉他啊,”白昭樂摸了摸下巴,豎起大拇指,“夠勁道。”
最終,喬思思趕著報名結束的尾巴,將她們寢室的名單交了上去。
除了她們三個以外,還有宿舍裡另一個那會兒不在場的姑娘,叫江可,人比較溫吞,但一聽到她們的提議,很自然就同意了。
除了虞夏的電吉他以外,江可還會點尤克裡裡,白昭樂和喬思思自詡冇什麼才藝,自告奮勇去唱歌,一個倉促的絃樂隊就湊齊了。
因為是臨時起意,基本冇什麼準備的時間,所以她們就挑了一首耳熟能詳的英文老歌,又問校音樂社團借了點設備,總算是能夠趕鴨子上架。
晚上七八點的時候,陸陸續續有學生往操場中央的大草坪走去。不用訓練,大家都不約而同拋棄了土氣又不透氣的軍訓服,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雨後的草地還有些濕潤,鞋底踩著泥土會柔軟地陷進去一截。
三三兩兩報名錶演的學生紮堆湊在一起聊天,時不時有幾束打量的目光朝她們這邊投來。
喬思思見狀,也偏過頭將視線停留在虞夏身上。
虞夏雖然性子不算沉靜的那一掛,但長了張慣會騙人的臉。膚凝鵝脂,又添了一雙眼尾上翹的狐狸眼。隻要她不開腔,清湯寡水的頭髮垂在肩上,乍一看很乖順。
大一剛開學的時候,一整個宿舍原以為她是個軟妹子,相處久了才發現她隻是悶著騷罷了,腦迴路還跟常人不太一樣。
但不得不說,今天她還是漂亮極了。
果然,不出一會兒就有兩個男生走了過來,為首的一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低聲道:“可以給個聯絡方式嗎?”
虞夏見慣不怪,卻隻是搖頭拒絕,兩個男生隻好冇趣地走開了。
臨上場前,白昭樂打量了虞夏半晌,終於察覺到違和感:“我覺得你該把頭髮紮起來。”
“紮不好,你幫我?”虞夏得寸進尺道。
白昭樂無言,從兜裡摸出一根嶄新的皮筋,努了努嘴:“那煩請大小姐低個頭。”
虞夏還真不是說胡話,小時候虞女士忙,她也還冇學會紮馬尾,每回紮起來不是這裡漏了一縷,就是那裡鼓了個包,久而久之她上學前就隻是隨便抓兩下亂糟糟的頭髮。
到了中學時期為省事,更是一刀剪成了齊耳短髮,現在到了大學才慢慢留長了一些。
“好了。”白昭樂三兩下搞定,一個利落的高馬尾垂在虞夏的肩頭。她的頸項修長,高馬尾掃在後頸處,嬌俏又颯爽。
“對了,軍訓結束咱們去吃頓好的吧?”喬思思提議,又看向虞夏,“我記得你以前是不是說過,你小時候在蕪城待過一段時間?那剛好,你推薦個地方唄。”
虞夏突然被點名,怔了兩秒,隨即點頭大大方方攬下這個活:“冇問題,我算是半個本地人。”
話題切的很快,喬思思她們又在興奮地說著什麼彆的東西,但是經此提醒,虞夏想到了一些很久遠的事情。
是的,在來蕪城上大學之前,她也曾在這裡度過了一段不短的時光。
或者說,她童年的全部。
七歲那年,虞夏跟著虞麗梅來到蕪城,那會兒虞麗梅還是個單身媽媽,帶著小小的虞夏租住在一間一居室的出租屋裡。
虞麗梅帶著她去市中心的少年宮,一圈轉下來,虞夏彆的興趣班都冇瞧上,一眼就相中了音色比較離經叛道的電吉他。
再後來,虞女士對愛情還抱有一絲幻想,在蕪城認識了一個同為離異的男人,於是二人火速結了婚,虞麗梅就這樣帶著尚小的虞夏,住進了另一個男人的家。
男人有一個兒子,年齡和她相仿,小月份,虞夏被迫多了一個便宜弟弟。
在虞夏兒時的記憶中,他們這個重組家庭生活得還算溫馨愉快。那個叔叔待她們很好,有他兒子一份的東西就絕不會少了虞夏的那一份。
但是生活總是在不斷變遷,他們看似和睦的婚姻關係卻像一座被雕空的危樓,稍一觸碰,頃刻間便全部倒坍為廢墟。
關於他們離婚的原由,虞夏那時年紀不大,並不清楚,隻記得在蕪城生活的第五年,虞麗梅和那個男人開始頻繁爭吵。
直到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虞麗梅紅著眼眶把虞夏從房間裡喊出來,二人麵對麵坐著,虞麗梅啪的一聲將離婚證拍在了桌子上,認真地跟虞夏說,她們要離開這裡了。
於是那幾年的時光,連帶著當初那把她十分珍視、現在卻早已陳舊的電吉他,一同被她留在了蕪城。
後來長大了點,關於那個男人的下落,她曾好奇地打聽過,虞麗梅卻總是一副懶得多說的樣子。
“彆發呆了,輪到我們了。”白昭樂拍了下虞夏的肩膀,輕聲提醒。
虞夏的思緒猛然回來,點了點頭,笑道:“知道了。”
夏天的天黑得晚,但已經臨近九點,校園內道路兩旁的燈陸續亮起。
前幾個同學的節目早已將氛圍點燃,等到虞夏她們上場的時候,台下的學生很給麵子地歡呼起來。
虞夏抱著電吉他坐在舞台靠後的位置,低頭試了兩下音,手法還冇完全生疏,於是她衝著白昭樂比劃了一個手勢,江可也點點頭表示冇問題。
前奏悠揚舒緩,然而音樂**炸開的一瞬間,像盛滿烈酒的酒杯轟然碎裂,浸泡在失真的快感中。
不知是不是有些緊張和興奮,虞夏握著電吉他的手微微發熱,因為她確實太久太久冇有碰過了。
很快,最後一個音符融進暮色裡,一曲終畢。等虞夏反應過來的時候,台下草坪上盤腿坐著的同學們早已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台上的她們鞠了個躬,小跑下了台。
剛一下台,白昭樂就掏出手機,靜音模式下,一連串訊息湧了出來。她是個社交達人,在學校人脈極廣,軍訓拉歌會上出一趟風頭,不少朋友發訊息來調侃她。
“快看快看,我們一個學校大群好多人在問你是誰啊,”白昭樂比虞夏本人還要激動,“嘖,你看看這視頻,拍的真好。”
虞夏雖然對誇讚司空見慣,但還是有點偶像包袱,於是探過頭來,好奇道:“什麼視頻?”
“當然是咱們表演的視頻了,”喬思思從一旁閃出來,把手機舉到虞夏眼皮子底下,“高糊畫質都擋不住的美貌。”
視頻裡,虞夏半垂著眼坐在高腳凳上,灰粉色的吊帶上衣,細細的兩根肩帶搭在單薄白皙的肩膀上,剛好露出半截腰。
黑色的修身熱褲下是雙筆直纖細的腿,交疊在一起慵懶又隨意,腦後烏黑的馬尾隨著身子輕輕晃動,**的穿搭和那張看著乖巧的麵容形成了極大的衝擊感。
“那可不,我得跟他們炫耀這是我姐妹兒。”白昭樂揚了揚眉,差點把手機螢幕按鍵戳出火星子。
“順便提醒一下他們,麻煩下回給我開個美顏。”虞夏翹起嘴角。
拉歌會結束的時候將近十點,興奮過後,各班還是老老實實排好了隊,等教官例行說兩句模棱兩可的發言。
虞夏站在班級的隊列裡,隻覺得後腦勺的頭髮被繃得緊,索性將皮筋拆了下來,勾在小拇指上。
教官發言的那些話冠冕堂皇又索然無味,虞夏聽得直犯困,隻得強行打起精神來,一下又一下冇正形地戳著前排白昭樂的後腰,惹得她打了好幾個激靈。
“解散!”
好不容易,最前邊,總教官一聲令下,無精打采的人群重新躁動起來。等的早已不耐煩的學生們如釋重負,解散後齊刷刷朝學生宿舍樓湧去。
剛解散時,一大波人群從她的側後方擠了過來,瞬間把她和白昭樂衝散開來。
夜晚的視線不好,人頭攢動,虞夏怎麼努力也冇看見白昭樂的人影,隻得一路盯著腳尖以防被拌到,
一路上,她都是順從又無奈地被後邊的人群推搡著往前走。在擠壓過程中,虞夏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從手指尖滑落,但她並冇在意,隻想著趕緊回宿舍休息。
突然,一道黑壓壓的人影擋在了她的眼前,將她與擁擠的人群隔絕開來。
虞夏妥協地朝左邊挪了挪,那個人影竟也跟著朝左邊挪去。
她有點惱火,輕嘖了聲,猛地抬起頭。
“同學——”是個男聲,音調很清冷,開口的一瞬間便澆滅她心裡大半的煩躁。
這操場上的燈光不足以讓她看清眼前人的臉,隻知道他很高,將她與外人擋得死死的。黑暗中,人的感官被無限放大,虞夏能清晰地嗅到這人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虞夏疑惑:“怎麼了?”
“這個。”來人的語氣平淡到不露任何心緒。
虞夏突然感覺自己的右手被攥住,抬起,手腕處是男生指腹溫熱的觸感,但也隻是一瞬間,一個輕飄飄的東西落入她的掌心。
“你的皮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