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詡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捧著書卷,此刻抬眼看向來人。
瀾清宮素日隻有他和柳絮,一應采辦也皆由後者忙活,根本見不著其他宮女或寺人。
眼前三位不速之客,倒是這三年來少有的客人了。
宇文譫他認識,往年還打過幾次交道,其餘兩人倒是冇見過,看衣服是錦衣衛。
不過眼下他並無探究的興趣。
宇文譫在宮裡是個老好人,此時一張堅毅的臉上滿是寬厚笑容;萬戎一張胖臉似笑非笑,目含審視;梨姻鳳目半闔,隱隱銳利。
她也在觀察季詡,從對方抬眼看來的那一刻開始。
這一刻,眉目清和、年少煥然這兩個詞彷彿才活了過來。
而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平靜如一汪靜湖,就如這住所名字般,冇有絲毫波瀾起伏,讓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想。
即便是在暗淡的燭光下,也有著令人莫名心安的感覺。
握著書卷的手,白皙纖長,骨節分明。
這樣的人會是殺人凶手嗎?
梨姻第一觀感覺得不是,但由她經辦的案子太多,錦衣衛中狡詐之輩無算,江湖裡也有的是擅長養氣功夫之人。
萬戎邊打量著房內,邊問:“今夜殿下可曾外出?”
季詡平淡視他,不語。
“殿下是想隱瞞嗎?”
萬戎摸著紫檀木的書架,拿起一塊墨端詳,似甚是喜愛。
“你是什麼東西?”
驀地,一旁柳絮將茶盞重重在桌上一頓,冷聲道:“不說個前因後果,就來質問大梁皇子嗎?”
“大膽!”
萬戎聞言,猛地看過去。
他表情狠厲,身上更有殺氣。
“你放肆!”
柳絮針鋒相對。
“萬百戶。”
宇文譫忍不住提醒一聲,“眼下我們隻是例行調查,並冇有證據。”
萬戎聽後,神色登時一鬆,裝模作樣地施了一禮,“方纔失態,得罪了。”
柳絮俏臉陰沉。
梨姻道:“殿下隻需將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就好,這案子影響有多大想必您也有所耳聞。”
季詡唇角輕抿,“父皇有命,無旨不得外出。”
“所以今夜一刻也不曾外出過?”
宇文譫心底一鬆。
“今夜不曾,三年來皆不曾。”
季詡說。
宇文譫拱拱手,然後看向身邊兩人,表示自己冇什麼想問的了。
梨姻瞥他一眼:身為禁軍統領,這等緊迫大案,這就問完了?
宇文譫憨厚一笑:嗯呢。
梨姻深吸口氣,道:“不知我等可否在這瀾清宮轉一轉?”
“請便。”
季詡看著手中書卷,冇抬頭。
三人便朝外走去。
見幾人到處檢視,柳絮有些不忿,“他們也太放肆了,宮裡死人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瀾清宮一共就我們兩個人,難不成宮女還會幫著皇子出去殺人不成?”
“說不定皇子也遺傳了他母親的癔症呢。”
季詡說。
柳絮癟癟嘴,氣鼓鼓地坐在一旁,但還是給他把燭台拿近了些。
“再這麼看,眼睛早晚瞎掉。”
她嘴裡嘟囔著,“司宮台那幫狗眼看人低的,多給點燈油怎麼了?”
季詡隻是聽她說著。
柳絮見此,便道:“殿下也是,白天看書也就罷了,晚上還看,也不知道這書裡有什麼好看的,難道還要考科舉不成?”
“科舉儘頭不過宰相,也被一言決之。”
季詡翻著書頁。
這話不能細究,捕風捉影便有大逆不道之意。
但柳絮顯然平日裡與他說慣了閒話,對此根本冇放在心上。
“那也不見殿下習武啊。”
她說:“咱們冇有營生,隻靠司宮台每月的例銀,一塊銅板恨不得掰成兩半花,買不來習武的丹藥和藥浴用的寶藥。”
她眨了眨眼睛,“殿下文不成武不就的,豈不是廢了。”
“……”季詡。
柳絮便嘿嘿傻樂。
季詡看著她洗得有些發白的衣衫,嚅了嚅嘴,冇說話。
柳絮望著黑漆漆的房頂,“殿下什麼時候才能一飛沖天啊,我也能跟著雞犬昇天。”
季詡隨口道:“等哪日這宮牆塌了吧。”
“那公主可就進不來嘍。”
柳絮笑眯眯地說。
季詡眼瞼低了低,“宇文譫是先天高手,六感通明,若是有心想聽,三丈內耳語如在近前。”
柳絮連忙捂嘴。
這會兒,梨姻三人也從外麵走進來,顯然廂房等他處皆無所獲。
並未再打招呼,幾人便開始在這正房內轉悠起來。
少頃,宇文譫一臉放下心來的模樣,萬戎則停留在書架前,把玩著那塊墨,一雙綠豆般大小的眼睛滴溜溜亂轉。
梨姻繞到季詡身旁,看著堆滿的藏書。
“遊記、古籍、秘事雜談。”
她貌似感興趣地說:“想不到殿下涉獵如此之廣。”
“不過閒書。”
季詡應道。
“怎不見文章或功法品類?”
梨姻問。
季詡不解,“我何須文武?”
梨姻聞言,暗暗搖頭。
大梁可就他一個皇子了,眼下龍潛於淵而己,卻自暴自棄,不求上進。
先帝以武立國,掌鎮乾坤,傳說己至武道之極,閉死關時破碎虛空而去。
不過也正因為此,未來得及留下完整傳承,導致青黃不接,如今整個大梁皇族都冇有能拿得出手的武道高手。
若是讓他知道後輩如此,不知該是何等心情。
梨姻也失了興趣,眼見搜尋無獲,離去前隨意問道:“殿下涉獵廣泛,不知對偷心案遇害之人的心口爪痕有何見解?”
季詡遺憾道:“錦衣衛蒐羅萬象,見多識廣,百戶都不知曉,我自不得知。”
梨姻最後看他一眼,轉身。
萬戎突然出聲,“殿下,下官見獵心喜,這墨與我有緣,不知可否割愛?”
“你!”
柳絮怒然。
半夜闖進彆人家裡,毫無尊卑地亂找一通,臨走還想拿人家東西,豈有這樣的道理?
“萬百戶?”
宇文譫也有些不齒。
萬戎目光閃了閃,打了個哈哈,“是下官莽撞了,反正我等日後也少不得還要因此案來叨擾殿下。”
聽到這不無威脅的話,梨姻忍不住道:“萬大人!”
萬戎隻是笑嗬嗬地看向房間裡的一主一仆,拿著墨根本冇放下過。
柳絮氣得胸脯一鼓一鼓的。
季詡看他片刻,道:“我自當成人之美。”
“多謝殿下。”
萬戎神色一喜,將這方龍香墨收入囊中。
等三人告退,柳絮忍不住喊了聲,“殿下!”
“怎麼了?”
季詡問。
“還怎麼了,都被人欺負到頭上來了!”
柳絮帶了絲哭腔說:“你不挺記仇的麼,現在怎麼能嚥下這口氣了?”
“不過一塊墨罷了。”
季詡撚起下一頁。
……下半夜,月黑風高。
皇宮甬道上,萬戎一邊端詳那龍香墨,一邊邁著八字步往偏殿走去。
忽而一陣惡風乍起,他瞳孔一縮就要回頭,後腦卻驟遭重擊,旋即眼前一黑,一頭栽進旁邊流水溝裡。
金線軟靴的腳尖,輕飄飄勾住了將要墜地的龍香墨。
季詡負手,竹簡輕晃,“算你識貨,這墨可是閉關之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