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一聲隱含痛苦的囈語出現,伴隨著還有涓涓流水衝過的微聲。
水溝裡,萬戎肥胖的身子動了動,隨後慢慢爬起來。
“好臭,這什麼鬼地方?”
他嫌惡地甩甩手,待發現整個人都趴在裡麵後,趕忙爬起滾到路上。
他不顧自身濕透,轉而警惕地打量周遭,西下視野略顯逼仄,深深宮牆如同樊籠。
隨即低頭看向自己身體,除了浸濕後緊貼的鬥牛服和肥碩的肚子外,一眼便瞧見了掛著的腰牌。
“錦衣衛北鎮撫司,百戶萬戎。”
萬戎正反兩麵看了看,在自己那雙豬蹄般的手上停留片刻,隨後摸向自己的臉。
“該說走運還是不走運呢,竟然還是個胖子。”
他扶著宮牆起身,感受著真氣運行滯澀的丹田,心想:“重要事件中特許在宮中行走的人物,武功尚可,但與公子詡有隙,亡於血夜前夕,死因不明。”
“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萬戎搖搖頭,辨明方向後走了。
看他走路姿勢很怪,就像還不熟悉走路的嬰兒,也像還不熟悉這具身體一般,隻不過慢慢就調整了過來,與平常無異。
幾息後,不遠處的牆邊陰影中走出半道身影。
“古怪起來了。”
季詡指間把玩著龍香墨,若有所思地望著萬戎離去的背影。
他本意是想看看這不識好歹的胖子清醒後會如何,以及計算巡夜禁軍經過此地的間隔,冇想到目睹方纔一幕。
此時,天邊泛起了一抹魚肚白,柔和而冷清的光線落在他的肩上,宮牆之間的晦暗似乎都沖淡了些許。
……天光大亮。
柳絮拎著食盒,慢悠悠地走回瀾清宮。
“你若再慢些,我可就吃茶葉了。”
季詡放下茶杯,裡邊還沉著幾片泡得掉色的茶葉。
“就是讓你早上多喝些水。”
柳絮將餐食端出來,“還是白粥和煮雞蛋,饅頭帶一碟涼拌黃瓜。”
“還真是豐盛啊。”
季詡淨手後,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身為宮女,柳絮是先吃過了,此時托著下巴坐在堂前階上,柔和的光線落在她曲線有致的身上,偶爾吹過清晨涼爽的風,她的鬢髮便飄啊飄。
季詡看著她的背影,隨口道:“天天坐在那看,想家了?”
“我冇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絮聲音有些低,聽著悶悶的,“我要想回去的話早就走了。”
季詡‘謔’了聲,“還冇想到你這麼大能量呢。”
“你以為呢。”
柳絮回神,“宮裡大大小小的關係我都混的門兒清。”
季詡習慣了她偶爾的吹牛,喝了口白粥,“那咋不走?
跟著我可冇什麼前景。”
“在萬貴妃肚子裡的孩子冇落地前,殿下就是唯一的皇子。”
柳絮轉過頭來,笑吟吟道:“誰能有我這樣的運氣,早早就跟著殿下了。”
季詡看她目光狡黠,自認為睿智的笑容還有淺淺的酒窩,不甚明麗的容貌也彆有幾分光彩。
他嚼了口清脆的黃瓜條,說:“欽天監的人不是說必然誕下龍子麼。”
“那群馬屁精懂個屁。”
柳絮毫不掩飾對欽天監的不屑,“他們要真有本事,還算不出偷心案的凶手是誰?”
“這倒是。”
季詡認同頷首。
“殿下可有所懷疑?”
柳絮問。
“我連這院門都出不去,哪能知道些什麼。”
季詡剝開煮雞蛋,蛋清嫩白,軟彈彈的。
柳絮目光微閃,輕笑道:“我見殿下素日喜讀兵書,還以為胸有溝壑呢。”
季詡也笑,“我又不是女人。”
柳絮先是一愣,不解,隨後想明白什麼似的,登時眼底羞惱,哼了聲彆過頭去,“少看些窮酸書生寫的閒書!”
季詡見她止住話頭,先前玩笑般的神色收斂下去,重新拿起那捲邊角磨損光滑的竹簡看。
少頃,院牆外響起幾聲稚嫩的犬吠,間歇的,頗為清脆。
季詡唇邊不覺露出幾分笑意。
“公主來了。”
柳絮連忙起身,“今天竟是廿十了嘛,過得好快啊。”
“是很快。”
季詡深以為然。
“那你們聊,我去望風。”
柳絮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熟練地收了桌上餐食,拎著餐盒小跑著走遠了。
看她動作顯然是熟悉了此間章程,做起來那叫一個行雲流水。
而不消片刻,隻聽嗖的一聲,一個身穿鵝黃長裙的少女便從牆頭翻了進來。
甫一起身,她便笑著看向堂間,“皇兄,我來啦。”
明眸皓齒,天真爛漫,她便是大梁唯一的公主季貞貞,也是整個皇族的掌上明珠。
她自小便與季詡玩在一起,關係十分親密,在後者被軟禁的三年來,她每逢廿十都會翻牆進來,暗號便是狗叫。
季詡曾問她身為公主為何要學狗叫,鳥鳴或貓叫不也能認出是她?
季貞貞便說正因為是狗叫,纔不會讓人懷疑是她。
其實大內高手如雲,一個孩子的把戲如何能瞞得過他們?
隻不過是瞞過自己便好。
“才一月不見,皇兄似乎又長胖了些?”
季貞貞大步邁進屋裡。
季詡回道:“也不知是誰的裙腰都繃緊了。”
季貞貞大怒。
季詡笑意不減。
“最近在看什麼書?”
季貞貞絲毫不覺得生分,更不見外,坐下後便要翻他手裡竹簡。
季詡一如往常般,用竹簡拍她手腕。
“痛!”
季貞貞吃痛,捂著手腕,“真小氣,以前都給我看的。”
“其他的都行。”
季詡用竹簡有一下無一下地磕著桌案。
季貞貞明亮的眼睛便充滿好奇和探究地跟著起落。
“其他的書我都看了。”
她癟癟嘴,“就這一本冇看。”
“我這還有不少其他的東西。”
季詡指指置物架上,花瓶、筆洗、硯台、玉器、雕刻等等,品類繁多。
季貞貞的目光隨著一一落去。
季詡看著她的臉,眼簾低了低,“據說這都是皇祖父當年用過的。”
季貞貞聞言,睫毛一顫,下意識看過來。
季詡笑容溫煦,一如往日般平和。
“那怎麼會在皇兄這裡?”
季貞貞疑惑道:“這些東西還有這個置物架,上個月來的時候好像還冇有。”
“東西是皇兄故去前送我的,這月打掃屋子才翻出來。”
季詡說:“至於這木架,是萬貴妃送的。”
“什麼?”
季貞貞俏臉微變,“皇兄何時跟萬貴妃相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