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宮縣的縣府大院,座落於獅山風景區旁邊的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山嶴裡,分東西兩幢大樓。西邊的是縣政府和幾個縣直機關辦公的大樓,東邊是縣委和縣人大常委會、縣政協辦公室辦公的大樓,平時大家都簡單地叫東樓或西樓,若有人要說去西樓那邊辦點事,就知道是去縣政府辦公室或者縣直機關辦事的。
出乎意料的是縣府辦公室主任王東要親自送丁一到東樓去上班。前幾天聶世忠去城關鎮上任時,也是王東主任一大早送過去的。王東主任今天又親自出麵送丁一到縣委辦公室去,辦公室主任親自送一般乾部到新的單位,這種禮遇讓丁一心裡不免有些暗喜。像本地人說的話,大門口燈籠,掛的是麵子。
“敬愛的周主任,我可是一大早就把大帥哥給你送過來了!”
王東主任剛進入東樓第五層走廊,還冇有看見縣委辦公室主任門牌就高聲嚷嚷著,招引其他辦公室的人都紛紛伸出頭來探探究竟。
“哈哈,王主任肯定是依依不捨吧,還親自送來,快快,請進。”
瘦瘦高高的縣委辦公室主任周興宇聽到王東主任的喊聲,就從自己的辦公室裡迎了出來,張開雙臂把王東主任和丁一讓進辦公室。
周興宇親自給王東和丁一遞上茶水。丁一有些拘謹,就坐在兩人沙發上捧著茶杯看著兩位大主任走來走去。周興宇一直跟在王東的身後隨時解疑釋惑。
王東看了看書架又看了看盆景,最後停留在一幅字畫前麵。
“我說周主任,你的字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這勤字張牙舞爪活靈活現地,眼看就要騰飛了。”
“學生塗鴉能進先生法眼,不甚榮幸之至,還望指點迷津。”
“看你酸的。你這國字號的書法家,什麼時候得空也給我寫個懶字,將你的墨寶精裝上牆,我的陋室不就蓬蓽生輝啦?”
“我這瘦得豆芽菜一樣的字,要是掛在你雍榮華貴的華堂之上,醜陋無比,不敢高攀。”
這些對話讓丁一大開眼界,閒聊對話也能說得如此深意又充滿文化氣息。
這周興宇瘦高的身材和王東壯碩的體魄對比非常明顯,他們的動作與對話,可以知道這兩位大主任相互間串門的機會不會很多,而且從說話的語調上也聽得出來,周興宇文雅內向一些,而王東則直率鋒芒外露。
丁一曾聽王大姐私底下說起過這兩大主任的關係,雖然都是正科級乾部,又都是縣政府縣委一把手身邊的紅人,但這兩個位置確有很大的區彆。縣委辦公室主任就壓著縣府辦公室主任一頭,主要體現在進階上。縣委辦公室主任通常一兩年後就能提拔到副縣級,而縣府辦公室主任一般需要過渡到縣委辦公室主任這位置上,才能順理成章地進入副縣級,直接從縣府辦公室主任直接提拔到副縣級的極為罕見,就是提拔了也是到縣政協縣人大常委會中任副職。所以這兩個位置上的乾部往往私底下校著勁,周興宇和王東也不例外。
“我說王主任你還是坐吧,老站著也不見得能長個了。”
“我的個頭這輩子恐怕是追不上你了,除非進紮鋼機裡拉一把,怕疼,受不了。”
“哈哈哈!”
倆人爽朗地大笑一通後,等王東在單人沙發上坐定後,周興宇纔在辦公桌後的自己位置上坐下。
“言歸正傳,我今天把丁一同誌送過來就交給你周主任調教了。”
“你王主任手下出來的人,哪裡還用得著我調教,客氣了。”
“小丁同誌確實不錯,你也知道,他可是田縣長倍加嗬護的人,也是我王東手下的得力乾將。工作勤勤懇懇,為人處事都很實在,頭腦清晰,動手能力也很強,平時不善言辭,但真正說起來還是能說會道的。”
“去年七一演講比賽不是還得過獎嗎?我還是評委呢。”
“是呀是呀,那次還全靠派小丁出馬,我們辦公室有史以來演講比賽第一次冇掛蛋,不容易。”
“反正縣委辦和縣府辦的工作性質差不多,都是圍繞領導的工作做好服務,程式化的東西比較多一點,能做到腦勤手勤腿勤,工作都不會差到哪去。等下我帶小丁你到幾個辦公室轉一下,打個招呼相互認識一下,今後我們就在一起工作啦。”
“人我已經送到交給你周主任啦,我那邊還有事忙,我就先回去了,改日有空我再專門登門拜訪,向你周主任請示彙報。”
王東主任說著就站起來朝辦公室門口走去,周興宇急忙離坐送到門口。
“王主任真是大忙人,就不再坐會兒?”
“不送不送,周主任有空也上我那坐坐。”
“一定,一定。”
丁一把王東主任一直到樓梯口,王東主任非常客氣地示意丁一留步。
“小丁,彆送了,以後有空多回來坐坐。”
“謝謝王主任。”
王東主任挺有力地握了一下丁一的手,這還是王東第一次主動地跟丁一握手,丁一感覺他那胖乎乎的手特彆溫暖。
“唱著小曲回家,看你美的,什麼事那麼高興?”
媽媽用攔腰裙布擦著手站在家門口的大樟樹下看著丁一回家。這鏡頭延續了二十多年冇變化,從小學到高中,每當丁一放學回家時,大老遠就看到大樟樹下媽媽的身影,這種回家的感覺印在丁一的腦子裡太深刻了。
“今天我換辦公室了。”
“換個辦公室有什麼好美的,幾個人坐一起?”
“四個人。”
“四個人一個辦公室就高興成這樣子,要是哪天你一個人一個辦公室,不還得敲鑼打鼓地回家?”
“一個人一個辦公室?冇想過。”
丁一真的冇想過這個問題。辦公室是工作性質和崗位的象征,一般工作人員除了特殊情況外,比如丁一原來打字上班的電腦室,還有縣委辦機要室等地方,有可能是一個人一間辦公室,其他同誌都是幾個人一間辦公室的,就是辦公室副主任也是兩個人一間辦公室裡辦公。真正一個人一間辦公室的,除了門牌上顯示不同崗位的領導辦公室外,通常都是關著門辦公的,這就是領導與非領導的辦公室的區彆。
“丁秘書,這是你的信。”
縣委辦秘書科女文書走進丁一他們的辦公室,遞給丁一一封信,丁一急忙離坐接過。這不是丁一見有來信欣喜若狂,而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在他的姓氏後麵加上職業稱謂,他非常意外又特彆地欣喜,聽到是那麼的親切和幸福,這種感覺是一閃而過卻重重地敲擊著他的心靈。
信是丁一在部隊服役的一位叫張楊的高中同學寄來的。
張楊是高中畢業那年參加女兵特招參軍入伍的。收到張楊第一封來信是丁一讀大二的時候。他收到一封從解放軍部隊的來信覺得很奇怪,拆開一看還有一張女軍人的照片,看到照片才認出來這是同班同學張楊,讀書時印象不是特彆深,這穿上軍裝的女兵真神氣。看過信後才知道張楊通過其他同學那裡瞭解到丁一讀書的學校,就給丁一寫了信。信寫得相當詳細,把她如何在新兵連裡參加集訓,到通訊連隊後如何學習技能如何野營演練,等等,足足寫了五張信箋,最後還告訴丁一,她已經被領導選中當了通訊連部的文書。
丁一禮節性地給張楊回了信,後來就經常收到張楊的來信,通訊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信裡的內容也越來越少,主要都是相互給對方寫些自己的近況和周邊的一些覺得有觀感的生活點滴。丁一曾在信中詼諧地寫了,女兵一般都是首長的家屬,張楊卻回通道,這輩子就想跟初戀在一起,她要來個“丈夫隨軍”。丁一也感覺到張楊那種契而不捨的精神,但丁一囿於自己前途未卜,母命難違,從來未敢接過橄欖枝。不過這也是丁一還冇有跟其他更多女孩接觸的重要原因。
張楊後來考上了軍事學院,等於是丁一三年大專張楊在部隊當了三年戰士,丁一在家待業兩年臨時工一年張楊去軍事學院學習三年,現在丁一考上公務員又當上了秘書,張楊也回到了部隊當了副連長。
丁一知道自己要到縣委辦公室這邊來上班,並且是給縣委書記當秘書,心裡覺得很多事情冇底,就給張楊去了一封信,把怎樣才能當好一把手的秘書的題目拋給她解答,他相信當過兩年連部文書的張楊,肯定會有很多體會和作法是值得他未來工作中鑒借的。丁一算了算信來回時間,就用了新的收信單位,果然張楊的信如約而至。
字如其人,每次來信都寫得相當工整,每個字都方方正正的。丁一在去信的時候曾調侃她的字比她人漂亮,她卻說給丁一每寫一封信就是一次心路曆程中的加油站,每個字都是從她心底裡摳出來的,不敢馬虎,看到她寫的情真意切,丁一差點就落筆非她不娶了,可是丁一自己在哪吃飯還冇搞清楚,他冇有理由成為吃軟飯標兵。
這次來信張楊又寫了厚厚的一大疊,冇有半句說到如何當好領導秘書,而是把她兩年的文書生活寫得非常詳細,甚至如何幫連長和指導員洗內褲的細節也寫了出來,從字行裡間丁一看到了一位高挑白淨的女孩,乾起拖地抹桌涮碗洗衣服的勾當,揮汗如雨卻滿臉喜悅。
張楊當了文書的時候並冇有寫這些,更多的是寫文書工作相當於地方上的秘書工作的艱辛和樂趣。收收發發,首長生活服務另外有通訊員承擔,文書隻配合通訊員做好為首長服務的許多事情,這次來信卻把這個配合寫的如此生動有趣。
張楊在信中也點眼式地感歎幾句,說把每件事當作一份職業去做就會認真,把首長當作長輩去侍候就會快樂,看到首長投來讚許的目光當作是一種鼓勵就會進步。最後她在信裡總結式的寫道,付出的不要想著回報,否則會很累,但所有的付出都會得到回報的。
“秘書就是領導勤務兵。”這是張楊信中最後幾個字,深深地烙進了丁一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