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道茶亭 驚蟄時近未初,天氣略有陰沉,幌子上的小橫杆一下一下的敲著老豎杆,茶爐前的老人掩口打著哈欠,赤練子師徒二人再次來到這個茶攤坐到西方桌前,赤練子撥弄著茶具為師父沏茶,一邊開口道:“師父,我們怎麼又來這了,這是走錯路了嗎?”
玉符真人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霧繚繞,說:“在巴山又養了一個多月,傷好了風羽靴也能用了,為師還道你想找那小妖找回場子。”
赤練子打著哈哈,道:“那妖精也不容易,找了個凡人做夫君,管教一下也是應當的,我們何苦做棒打鴛鴦的惡人呢?
是吧師父?”
玉符真人搖了搖頭,說道:“罷了,不去爭鬥也好,我輩修道之人專心悟道纔是正事,好勝之心也要不得。”
師徒二人自不著邊際的聊著天,便見遠處一前一後走來兩人,在前麵的是一個光頭和尚,年紀約莫十七八歲,圓圓的臉形略顯消瘦,濃密的眉毛下一雙清澈的雙眸。
右手持著一條齊眉長棍,左手拎著麻繩連繫著身後一白髮老頭。
二人行至茶攤老人身前,和尚將長棍收於腋下,左手拇指仍勾著麻繩合什說道:“施主,貧僧路經此地途中饑渴,前來化些茶水,萬祈方便。”
茶攤老人揚手揮著蒲扇,念道:“小師傅,我說你怎麼綁著個這麼大年紀的老人啊!
趕緊鬆繩鬆繩!
你說這像個什麼樣!
像什麼樣!
不成體統。”
和尚回道:“此人是左近鄉嶺一帶的惡道,惡跡昭著,人稱黑山老爺,不知施主可曾聞得?”
茶攤老人聞言一睜,縮著手退到凳上,拍著胸口喘著:“他就是黑山老爺?
小師傅你要綁他去哪?”
和尚說:“阿彌陀佛,小僧帶他前去信相寺度化於他。”
茶攤老人哼了一聲,說:“這黑山老爺害了這麼多人還度他做甚?
一刀殺了便是!
你們這些高士就愛假仁假義,普通人死多少無所謂,惡人反而死不得!
把惡人的命看得比好人還要金貴!”
茶攤老人頓了一下,歎了口氣,說:“去那邊坐吧,我給你倒茶。”
和尚還想說什麼,口一張終是止住,順著茶攤老人指引處坐了過去。
赤練子收回視線,對師父道:“那老頭說得不錯啊!
這種惡人殺了便殺了,還度他做什麼?”
玉符真人放下手中茶杯,說:“遇到惡人就把他殺了那與惡人何異?
你有什麼資格裁定一個人是不是惡人?
還能掌握他的生殺大權?”
“咚!”
茶攤老人將茶杯重落在西方桌上,倒滿茶水,推到小和尚桌前,轉身蹣跚地走回茶爐,低著頭對著空氣輕聲說道:“被害死的又不是相熟之人,自然可以化身聖人說些風涼話。”
玉符真人一怔,不說話了。
赤練子樂道:“說得太對了!
師父這老頭不是普通人啊!”
玉符真人搖搖頭自顧喝茶,赤練子頓感無趣,看看小和尚,見他從隨身包袱中取出乾糧,就著茶水正吃著,對師父笑說:“師父,這小和尚怎麼隻顧自己吃不分些給那惡老頭?
難道壞人就不用吃飯了?”
玉符真人白眼一翻,說道:“就你話多!
給他吃飽了好逃跑麼?
這老道士修為不俗,可不好對付。
這麼說吧,打敗你的那隻小狐狸論道行差他一截。”
赤練子聽完麵色無光,這才端詳起黑山老爺來,見這黑山老爺披散著白髮,印堂飽滿,眼眶外側發黑,但精氣神旺盛,當真是高深莫測。
赤練子收回目光,又問師父:“這惡道修為高的話那擒住他的小和尚修為不是更強?”
玉符真人說:“這倒不一定,左右勝負的可不都是道行,主要還得看實際應變,就像那小狐狸道行也不見得比你強,但還是能勝你,這樣你明白了吧?”
赤練子吐了口氣,說:“明白是明白,可是師父,咱能不提狐狸嗎?”
玉符真人笑了一笑,低頭喝茶。
赤練子又看小和尚,默了一會兒,說道:“走,我們找他說話去。”
冇等迴應就抓著師父的手腕拉了過去,坐到小和尚對麵,雙手作揖道:“福生無量天尊,和尚,在下道號赤練子,這位是我師父玉符真人,敢問和尚法號?”
和尚愣愣的反應過來,說:“小僧法號圓通,兩位道友何事指教?”
赤練子說:“指教不敢當,有一事請教,方纔聽聞圓通法師要度化這黑山老爺,不知你們如何度化。”
圓通雙手合什,說:“阿彌陀佛,《壇經》有雲:自性變化甚多,迷人不能省覺,念念起惡,常行惡道。
回一念善,智慧即生。
此名自性化身佛。
我等雖不能令其頓悟,毗鄰近處也可以佛法傳頌,鐘聲木魚熏陶,求得明心見性。”
赤練子哦了一聲說:“就是一首關著聽你們唸經了,這種度化有用嗎?”
圓通沉默一會說:“這是師父說的,總會有用的吧。”
赤練子道:“這是你師父說的,你自己覺得有用嗎?”
圓通展顏一笑,道:“可能道友誤會了什麼,道友認為被關不能出去定是極為難受的事,然而寺廟並非監牢,周身有經書文卷圍繞,課時天音相伴,既陶冶情操還不須為生存勞碌。
若能一心向佛,得此修行良緣,自度證得羅漢果位亦非妄事,此亦是我等一番良苦用心。”
玉符真人開口道:“此雖是你等好意,未免有些強加於人,他人又豈會甘心受戒?”
圓通唱了句佛號,說:“學佛全憑緣份,時機未到也是枉然,我等以善念為初心望其能斷惡習,不能自見本性也是為自身業障繫縛。”
“仙長,二位仙長!”
遠處傳來一個聲音打斷三人談話,便見一個微胖的身驅腆著肚子跑到近前,原來是那縣令管家福貴。
“仙長久彆無恙實乃小人之幸,當日你與那妖精門外之戰小人看的是觸目驚心,見你將妖精引走當是彆有計較,怎料那妖精出去半餉即回,可著實害苦了本家老小。”
福貴哭喪著臉納頭便拜,說道:“還望仙長再為我等除此妖精!
大恩來日必當重酬!”
赤練子麵現尷尬,神色為難的拿眼看師父,玉符真人銀鬚一撫側過身去低頭喝茶,全似不見。
赤練子隻好自己開口,“這……”“是何方妖精作祟?”
圓通接著說:“既然道友上次未能與它分出勝負,不如此次由小僧代勞出力?”
赤練子見有人解圍喜形於色,說:“圓通法師,那女妖精不僅厲害還狡滑得緊,上次與本道打得難分高下,最後還是被它逃了去,小道是真冇信心追得上它!
這次由你出馬本道當為你掠陣,決不讓它跑了去!”
圓通和尚唱了句佛號當作迴應,幾人便收拾行囊準備出發。
一行五人來到通明縣,赤練子一臉凝重的尾隨在後,很快到了縣令府門外。
小和尚圓通將繫著黑山老爺的繩頭交到赤練子手中,說道:“道友且為小僧看住此人,小僧自去料理那妖精即可。”
赤練子打著哈哈接過繩子一口承諾,神色輕鬆不少。
福貴支著手將圓通請了進去自己卻不敢進門,悄然跑了。
赤練子纔想起上次也是一進門就看不到他,轉身回望,師父也不見了。
門外大樹下隻剩赤練子與黑山老爺二人大眼瞪小眼。
黑山老爺這纔開了口,聲音渾厚有力:“小道士,老夫看你資質平庸,能築基成功己是極為驚異。
再修行下去也是蹉跎歲月,最後怕是要痛悔今生徒勞無功。
不如此刻同老夫離去,老夫可引你轉修聖道,他日飛昇與天地同壽,豈不美哉。”
赤練子呸了一口,說:“老傢夥胡說八道,我師父可是說我天賦驚人才收我為徒的,我看你才資質平庸!
想讓我放了你門都冇有!”
這邊話音剛落就見小和尚飛身躍出了門牆,左突右支的迴避空中的長匕。
或撥或挑之下長匕始終未能傷及圓通。
女妖追出門外,見久戰不下收了長匕殺將過來。
圓通渾然不懼,一個弓步向前踏出,長棍上挑,女妖一收前衝之勢變攻為守,勉強擋住。
小和尚再次向前滑步,身體配合前衝的勢頭用力刺出,女妖擋之不住被一棍捅飛出三米開外,倒在地上嘴角溢血。
赤練子雙手一拍:“厲害啊!”
旋即嘀咕:“是不是少點什麼……”黑山老爺嘴角一撇,不屑道:“你還指望他們鬥法啊?
和尚每天唸經習武,這小和尚棍法了得又有佛法金剛護持,一旦近身我道門除了劍修誰能跟他這樣打?”
女妖淬了口血翻身現出本相,變為一隻碩大的赤狐。
這次卻不敢冒然衝來,瞪著小和尚繞著圓圈尋找機會。
圓通不等它過來提著棍低躍突進,試探性的刺出三棍都被赤狐後退避過。
圓通見其太過謹慎便將長棍平掄,赤狐看準時機伏身搶進身側,怎料圓通的掄棍是虛招,長棍半路放低繞著腰間又轉了一圈,身隨棍轉避過赤狐,回身一擊打在赤狐後腦勺上,落地立圓舞花又重劈出一棍,赤狐吃不住重棍變回人形哀聲討饒。
圓通立身收棍,唱了聲佛號,說:“你這妖精是何來曆,為何在此作祟。”
女妖跪在地上說:“小女子名叫紅黎,機緣巧合之下成了妖,幼時未能化形曾為吾相公所救,本是報恩而來,相公見我形容嬌好,願與我共結連理……可是後來又與他人歡好,小女子氣不過便親自為自己討回公道了。”
圓通搖搖頭,說:“如你承諾今後不再為非作歹,小僧這次饒你便是。”
女妖紅黎連聲說:“不敢了不敢了,小女子今後一定痛改前非,決不敢胡作非為。”
赤練子在一旁嘀咕:“騙鬼呢,誰信你啊!”
怎料圓通點頭說道:“善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自去吧。”
赤練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嘀咕道:“還有真信的?”
張張口便想說點什麼,終是無語。
看著女妖款款離去無可奈何,小和尚全無戒備的轉身走回樹下,那紅黎回頭恰好跟赤練子對上目光,杏眼一瞪又啐了一口,赤練子氣得首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