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得尋著聲音的方向,找到音源來自裡側臥室的房間大床。
和房間其他地方不一樣,唯獨床鋪上冇有堆放雜物和垃圾,而是鋪滿了紫色與白色的花瓣,靠近能聞到沁人心脾的芳香。
“這裡有人嗎?有人就吱個聲?”他低聲詢問,同時右手緊握手槍,食指搭在扳機上,蓄勢待發。
咚咚咚咚!
雙人大床的底部傳來沉悶的敲擊聲,似乎是因為聽見羅得的聲音,反應比剛纔強烈很多。
羅得步步為營地靠近床邊,努力調整呼吸,平複心境。
做好如果是陷阱,就隨時給跳出來的不速之客來一梭子的心理準備。
他掀開潔白平整的被褥,花瓣繽紛飛舞、零落。
揭開最上層床板,還有一層隱蔽的夾層;如果冇有撞擊聲的提示,根本難以發現。
摳動夾層的暗格,木板嘭地彈開!
一顆掛著腐肉的骷髏頭從暗門裡跳了出來!
羅得大驚之下,向後跌倒,下意識瞄準骷髏頭扣動扳機。
槍口噴出火舌,兩發子彈先後打出,頃刻間的爆發力將骷髏擊碎成齏粉。
巨大的後坐力把羅得震飛,撞在牆上,對槍支他也僅限於怎麼填彈拆裝,從冇實際操作過。
冇有經過係統訓練的人,連續兩發射擊帶來的後坐力足以使手臂骨折;幸有先前那份匪夷所思的力量提升了羅得的身體素質,他才勉強支撐住。
但驚嚇與後坐力帶來的雙重打擊,還是差點讓他虛脫。
“唔唔!”敞開的夾層裡傳來人類的嗚咽聲。
羅得強撐著站起來,發現在堆積如山的骸骨下,埋藏著一個被捆縛起來的人。
至少眼下這家酒店裡,冇有誰比他更熟悉這個被捆起來的人。
大學室友,盧明。
羅得撥開已經腐臭的骸骨,將盧明從骨堆裡拯救出來,並給他鬆開綁繩:“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和溫妤去排查服務生中的可疑人員嗎?”
“我們……我們已經找到了,但是,那個女孩說要獨自麵對那個怪物!”
確實是溫妤可能做出來的事情。
當盧明提及怪物的時候,羅得有一瞬間的猶豫,隨即他想起阿麗娜塔的遺書,猶存的躑躅頓時一掃而空。
“那你怎麼被綁在這裡?”
“是那個怪物……”說著盧明瞳孔微縮,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指向羅得身後,“就在……!”
羅得驚駭之下轉頭看去。
身後盧明迅捷地拔出軍刀,反手握刀,對準羅德的後腦猛地刺下去!
鐺!
清脆的鋼鐵撞擊聲迴響在羅得耳畔。
他愕然回首,看到盧明捂著手向後倒退;那把背刺的軍刀被不明的飛來物彈開,力道之大,以至於盧明的右手痠麻不已。
羅得難以置信地瞪著掉落地上的軍刀,在軍刀的旁邊躺著一把小巧的手術刀,門外空無一人。
盧明見狀怪叫著撲了上來。
羅得順手抄起地上的軍刀,在盧明撲上來的時候,刀尖朝外,正中盧明的胸膛。
滾燙的血濺染羅得的前襟,他徹底呆住了。
無數恐懼的想法在腦海中一一閃過,最後落入一片空白;視野裡隻有麵色慘白的盧明,他眼中的光正在一點點黯淡。
“救……我……媽……”盧明用儘最後的力氣,在羅得耳畔斷斷續續地懇求,手指向房間某一個方向。
此時他們兩個正位處窗邊,盧明推開羅得,整個身體栽出窗外;他沉入翻湧的積水裡,湧上來的隻有一片血紅。
雨下的更大了。
一陣山搖地動。
羅得彷彿聽見暴雨中傳來悲痛的怒吼。
他朝盧明最後指引的方向走去,是擺放在牆角的書架。
羅得將書架上的書全部清出,找到隱藏在書架裡的暗門機關;搬動把手,剛纔所發現夾著布片的牆體發出轟隆巨響。
一條隱蔽昏暗的通道躍然浮現。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心情了。
為失去盧明而悲傷?還是因魔女的殘暴而憤怒?亦或是將要直麵BOSS,而感到恐懼?
硬要形容。
或許是絕望吧。
他本該安安穩穩地麵試一個公司,成為996的社畜,完成實習,熬過畢業答辯,然後每天三點一線,就這麼過完波瀾不驚,又毫無意義的一生。
哪個男孩冇有幻想過自己是大俠、是超人呢?
可真的直麵做英雄要付出的代價時,又有誰不會感歎一句,平凡可貴呢?
人至賤,是登高騖遠。
當麵臨死亡與危機時,那些不切實際的夢都不如能活著來的現實。
羅得自嘲一笑,心想,自己就是這麼個貪心的人啊;明明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著孤注一擲,和魔女拚命,給所有慘死在這裡的人報仇。
他檢查了一下,手裡這把槍還有三發子彈;必要時刻,可以當光榮彈用,正好七組三個人一人一發……
羅得收好阿麗娜塔的槍,拿出自己那把槍,拉栓上膛;然後深呼氣,躡足潛蹤朝幽邃的密道深入。
越向裡,刺耳的哭聲越清晰;一開始聽還像是女人的哭聲,可是聲音越來越淒厲,最後變得像鬼哭狼嚎,令人頭皮發麻。
羅得貼著牆壁緩步前進,走過深邃下場的通道,看到斜下方投來微弱的燈光,昏暗的光芒照射出佝僂龐大的影子。
從倒影能看出那是一個披散長髮的女人,穿著寬鬆的睡袍,瘦骨嶙峋。
羅得稍稍探出頭,看到暗道連接著一層階梯,下麵是鏤空的地下室。
能從上方窺視到那個穿睡袍的女人正在忙碌,她臉色慘白,麵容憔悴,眼圈黑且深陷,整個人瘦的像一架骷髏。
在她的周圍放著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有骷髏骨架,還有靈擺、水晶和蠟燭,以及曼陀羅花。
羅得收回目光,正猶豫是否要跟對方剛正麵的時候,他才注意到,在地下室的上方,距離他所在的密道還要高處幾米的地方。
數十條幾近透明的絲線懸掛著一個又一個“繭”。
這些繭有厚有薄,厚的隻能看清紅光閃爍,薄的依稀能看清裡麵被封存的不是昆蟲,而是人類。
是那些還在酒店裡幸運的人們,和之前羅得經過那間房間看到的一樣,這些人都變成了繭。
“嗚嗚,要怪就怪你們異災審斷局!如果不是你們阻止我,隻需要七個活祭,我就可以見到我心心念唸的神明,懇請他複活我的丈夫。”
“可你們偏要多事!嗚嗚,咦嘿嘿嘿!現在我的兒子死了,你們所有人都要陪葬!都要陪葬!
嘻嘻嘻嘻,等我找到殺死我兒子的那個凶手,我就連你一起,剝下你們的皮,為我最敬愛的神明做一件衣服~
它一定會喜歡~啊~神靈啊,我就要見到您啦!”
羅得才注意到,在地下室,還有一個人。
是溫妤!
她正遍體鱗傷地被綁在椅子上,身上的便裝破爛不堪,有被割傷的傷痕,還有被燙傷的痕跡。
先前整齊柔順的黑髮也淩亂不堪。
但她仍不畏懼,眼神一如既往地沉靜、堅毅。
“你為什麼不害怕?你應該像其他人那樣,像我哀求!就像那個人男人向我實行暴行時的我!像懇求他彆殺死我丈夫的我!”
“求我!裝可憐!”啪!“魔女”一耳光打在溫妤臉上。
白皙的臉頓時紅腫起來。
“啊~我知道了,是因為你冇法說話對吧?來,開口,哭吧,嘻嘻,看看你的同伴,你想拯救的人,他們都要死了,你不害怕嗎?你應該哭泣,像我一樣;應該哀求,像我一樣!
那樣神靈就會降臨——”
她扯下封住溫妤嘴巴的封布。
“我不會懇求,隻有像你這樣可憐蟲纔會懇求什麼神靈。”溫妤冷笑,“我看錯了,我真蠢。”
“哦?哪裡蠢?”魔女興致勃勃。
“我還以為你是特異點,冇想到隻是個被異災感染的擬化靈。我竟然還因為你這種冒牌貨警惕了一下,真是愚蠢。”
“你你你!”魔女氣的顫抖,“你懂什麼!你根本就不懂!”
她怪叫著:“那個男人!那個英國佬,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報複他!可我鬥不過他,我起訴他,他卻用金錢壓倒了我。
他像玩弄一個玩具一樣,將我肆意揮霍,然後隨意棄置。
而我,在此之前活得像下水道的垃圾。
直到神靈出現,它那麼美麗,它賦予我報仇的力量。
馬上,我就可以追上我的神靈,終生侍奉它!”
“可笑,神靈?那不過是地球清查機製拋出的錨點,製造的怪物罷了。你居然將那種靈智未開的畜生當神?真是褻瀆。”溫妤毫不留情地批駁了成為魔女的盧母。
“啊啊啊!你竟詆譭我的神,我現在就要殺了你!劃花你的臉蛋!臭丫頭!!!”
盧母嘶吼著後退。
下一秒,她的身體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先是膨脹變大,大到幾乎填滿整個地下室,像巨人一般。
緊接著,盧母的皮膚因為承受不住居然膨脹的張力,而開裂、剝落。
血肉衝破錶皮的束縛,鮮血淋漓的皮下肌肉骨骼顯露,像被剝皮的活屍。
即便羅得見過不少慘狀,還是忍不住乾嘔起來。
隨即,脫皮的血屍身上開始出現白色的膿包,膿包破裂,就有新的器官長出來,先是三個頭,然後是四隻手,最後是八條腿。
一個畸形的龐然怪物赫然出現。
羅得見狀不禁想起大學時,通宵打生化危機看到的畸形怪物。
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不知道它是用什麼器官發聲的,但每個音節都讓四周牆體晃動。
“我要殺了你們!!!”
羅得不再猶豫,屏住呼吸,感受全身的力量,在心裡祈求那份詭異的能力再給他一些幫助。
他感覺周圍的空氣流通也變滿了,自己的洞察力和聽力都變得十分敏銳,好像一起都被放慢了。
隨之,心裡的情緒也趨於平淡。
他沉著地舉槍瞄準,動作標準,經驗老到得像職業殺手。
潛意識在告訴他,怪物的弱點所在。
扣動扳機,射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十發子彈接二連三地出膛,火舌噴吐耀眼的光焰,照亮整個狹窄的密道。
冇有任何未經訓練的人能在毫無護具的情況下連開十槍。
儘管這把沙鷹經過了一定程度的乾燥,改良了後坐力和連發機製,但換平時情況下的羅得,絕無施行的可能。
然而,在他聚精會神的那一刻,他的眼睛變成如星空般的璀璨。
十發子彈像是有生命般,精準避開怪物化的盧母揮手格擋,全部正中弱點。
怪物發出哀嚎,山一般的身軀轟然倒地。
羅得趁機飛奔向溫妤,用那把誤殺室友的軍刀割斷繩子,解開被綁的溫妤。
“乾的很不錯。”這是溫妤第一次對羅得笑。
他還從冇見過笑的這麼好看的女孩兒,忽然被迷住了。
本該是溫馨的畫麵,倒地的巨大怪物卻再一次動了。
它搖搖晃晃,不像之前那麼盛氣凜然,卻依舊帶著沉重的壓迫感。
“你還有幾發子彈?”溫妤問他。
“三發。”羅得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已經準備好飲彈自儘了。
“我還有兩發。”溫妤翻開手掌,將兩發子彈塞進羅得掌中。
“咱們倆自殺,兩發就夠了……”
“……”溫妤嚴肅地歎氣,接過羅得手裡的槍,填彈上膛,又交回羅得手裡。
指向怪物:“射它。”
“哈?”
“打它!”溫妤重複,語氣冷厲。
羅得再次朝怪物開槍,這一次雖冇有正中靶心,但因為怪物行動遲緩,也對其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可它依舊能夠活動。
“怎麼辦怎麼辦?”
“還不動手嗎?”
“哎呀,大小姐等急了,好好好,都藏好~煙火大會開始咯!”
羅得冇反應過來,隻是聽見了多尼的聲音,卻冇看到他在哪裡。
溫妤一把將他拽到一張厚實的桌子後麵,將其作為盾牌,擋在兩個身前。
羅得聽見短暫滴滴聲響。
隨即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灼熱地氣浪摧枯拉朽地毀掉整個地下室。
羅得被熱浪掀倒在地,溫妤用腳尖勾住旁邊的椅子,以利落的姿勢將椅子翻麵,擋住飛來的碎片。
等爆炸聲息,一切歸於沉寂。
羅得和溫妤從桌椅後麵走出,地下室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粘稠的液體和組織,已經看不見先前那個龐然大物的身影。
懸掛在上方卻還安然無恙。
“好厲害……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羅得歎爲觀止。
雨,忽然小了。
樓頂傳來陣陣轟鳴。
直升飛機破雨而來,懸停在頂層。
穿防彈護甲的特勤隊紛紛而至。
溫妤、多尼帶著羅得獨自登樓而上,時隔多日,羅得再一次見到那個身姿英挺的軍官。
“恭喜你們,七組。此次任務你們完成的非常出色,麵試你們通過了。剩下的由特勤部善後,去你們該去的地方吧。”
“該去的地方?”羅得不明所以。
身後多尼推了他一把,摟著他跳進機艙。
羅得頓感疲憊,渾然睡去。
這一夜,他什麼夢也冇做。
這一夜,他也夢到了很多人,盧明、阿麗娜塔、五組隊長……
……
“確認特異點A反應已消失。”虎背熊腰的軍官站在雨中,望著灰濛濛的天空,與對講機通話。
“但雨還是冇停。”他又補充。
“因為這隻是個開始,死去的僅僅是擬化靈;是異災的隨從而已,你見過的。
真正的異災出現,這樣的隨從數以萬計,遠比這個可怕。”
對講機裡,老態龍鐘的聲音平靜地迴應:“但就新人來說,未來可期。
通知新七組,回到審斷局辦完入職後,立即執行新的任務。”
“恕我冒犯,我還是不同意魚餌計劃。”
“計劃不需要同意,隻需要執行。”對講機裡語氣雖然平和,但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比誰都清楚,自從太陽災事件後,我們已經冇有時間體恤新人。立刻給前台下達指令,這次,他們將直麵異災。”
“……是。”軍官頷首。
“哦對了,聽說這次行動,有個新人覺醒了?”
“是的。”軍官停頓,然後回答,“叫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