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侯為了大鄴黃沙百戰才落下病根,如今身體不適,本王關心是應該的。
明日,叫太醫去侯府瞧瞧,顧侯年紀大了,不比從前,還是應該謹慎些。”
沈寧昭的話說得誠懇,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老練周全,顧池宴還未來得及細想其中曲折便又聽他說。
“你大哥上個月得了個兒子,本王不便親自登門賀喜,心中一直卻惦記著,明日一併叫人送上賀禮,聊表心意。”
顧池宴微微皺了皺眉,麵色就沉了下來,周身的冷冽氣勢幾乎撲麵而來了。
大哥上個月得子的事情隻在家書來信說過,因為大哥一家在固原,父親就隻辦了家宴請舅舅一家過來而已,並未大肆宣揚。
這樣一件小事居然傳到了前朝嗎?
顧池宴身側的手慢慢緊握,都說太子殿下是皇帝老來的子,又是獨子,很受寵愛。
得太傅親自教導,性格很是純善溫厚,謙和有禮,可他今日的話不知是提點亦或是震懾,讓人看不懂。
炎炎夏日心裡竟叫人心裡生了涼意。
顧池宴微微勾了唇,笑意卻不達眼底,沉著應對:“多謝太子殿下掛懷,隻是如此厚禮,實在受之有愧。”
“侯府滿門忠義,為國為民,自然受得起,指揮使莫要推辭本王一片心意纔好。”
沈寧昭抬眼看他,眼裡帶了細碎又溫和的笑,半分壓迫也無。
葵扇黃最是襯人膚色,溫柔又通透,麵前隻是一個溫潤坦然的少年。
顧池宴頓了一下,不好再推辭,隻好拜謝應下。
兩人歇了片刻,便來到蕭然閣由看門的小太監一路引著到兵器室挑選弓箭。
大鄴皇室最流行牛角弓,弓乾以柘木為上,檍木、柞樹次之,竹為下
弓乾越粗弓身越長,對臂力的要求越高。
顧池宴瞥了眼沈寧昭細嫩纖瘦的手腕,就和他院子裡的鳳尾竹似的。
他建議太子殿下從短弓開始練習,沈寧昭對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心裡有數的。
沈寧昭挑了一隻漆墨短弓,拿在手上還未細看,皇帝的貼身太監李明玉便來了。
“李公公怎麼過來了,可是父皇有什麼吩咐?”沈寧昭放下弓。
李明玉堆著笑,聲音陰柔:“皇上知道殿下今日練習騎射,特派奴纔給殿下送一把弓。”
李明玉身後的小太監走上前來,雙手舉著一個紅木托案,案中一把漆金朱角長弓。
李明玉接著說:“這把軒轅弓是皇上年輕的時候用過的,選用泰山南烏號之柘,燕牛之角,貫風穿楊,不在話下。望助殿下,學有所成,百無一失。”
沈寧昭伸手接過軒轅弓,弓長約四尺有餘,弓身兩端還有玄鐵嘲風做裝飾,很是厚重,他或許根本拉不開。
沈寧昭笑著頷了頷首:“勞煩公公回稟父皇,本王一定勤加練習,不負父皇期望。”
李明玉很是滿意地帶著隨身小太監回去覆命了,沈寧昭便拿著軒轅弓和顧池宴一起去了校場。
射箭區設有遮陽棚,最近的靶子也都立於十丈之外。
顧池宴立於一旁,教太子動作要領:“左手持弓,兩腳開立與肩同寬,身體的重量均勻地落在雙腳上,並且身體微向前傾,右手以食指,中指及無名指扣弦,食指置於箭尾上方,中指及無名指置於箭尾下方。”
顧池宴的聲音很沉,麵上有一種淡漠的疏離,甚至他垂眼瞧沈寧昭的時候很有一種睥睨的清冷。
沈寧昭根據動作,試著發力去拉弓。
第一下,用力太小冇拉開,第二下用力過度,手上的箭冇拿穩,落在了地上,第三下弓也拉開了箭也冇有落,隻是弓太重,手抖得無法瞄準。
場麵一時有些沉默,一旁的樂吟也隻得心裡默默為太子祈禱。
誰都看得出來軒轅弓並不適合初次練習的太子,可皇帝賞賜,誰也不敢說讓他換一把。
沈寧昭拉了數次後,手臂開始痠痛,悶熱的風吹亂她鬢間的碎髮,透明的汗珠自耳後往下落,經過白皙瑩潤的後頸,最後消失在繭綢繡花領子後。
她最是怕熱,嘴唇輕輕抿著,眉間微微皺著,漸漸就有些不耐煩起來。
顧池宴看著他,不知怎麼的就想起屋簷下小憩被打擾的狸花貓來。
他幾步來到沈寧昭的身後,說話時胸膛震動,正好在沈寧昭的後腦,有一種奇異的力量。
沈寧昭側著身子,微微仰臉看到他的清晰的下頜角,顧池宴道:“微臣示範給太子殿下看。”
顧池宴站在沈寧昭的身後,胸膛和他的後背相貼,他的手骨覆上了沈寧昭的手,同他一起拉弓。
手下柔軟的觸感讓兩個人都是一愣。
樂吟有些微微的詫異,她似乎是開口,沈寧昭卻抬眼阻止了她。
少年身上有一股若有似無的鬆香,兩人離得近,高溫讓這種味道幾乎將人包圍。
顧池宴微斂心神,微微傾身,骨節分明帶著沈寧昭利落地手拉弓,射箭,百步穿楊,一氣嗬成。
“指揮使大人好身手。”沈寧昭毫不掩飾地讚歎,回頭看他,彎彎笑眼裡有訝異的歡喜,明亮又純淨。
顧池宴錯開沈寧昭的目光,抿著唇,垂眸道:“殿下初次練習,過猶不及,習武之事不能一蹴而就,今日便到此為止,微臣明日再來。”
沈寧昭笑著點了點頭:“好的,就聽指揮使大人的。”
少年清越的嗓音裡藏了一絲甜軟,仰起頭看人的目光毫不設防,溫良又天真,不知怎麼的,顧池宴腦子裡突然就想到了沾著糖漬的雪花酪。
顧池宴抿著唇便弓身告退。直到那抹藍色的影子徹底消失,沈寧昭緩緩落下來笑容,再回過頭時,眼底一絲笑意也無了。
樂吟輕輕給她捏著手臂:“殿下在看什麼?”
沈寧昭輕輕皺著眉頭,有些不明白太傅舉薦此人的目的。顧家的兩個兒子固然爭氣,但顧承宗當年回到邑都的時候,已被卸了兵權。
如今在朝中不過掛個閒職,顧城尉不過固原一城主將,固原在漠北二十四城中無論位置還是兵力都毫不起眼。
顧池宴不過從四品指揮使,即使身後有他父親鎮北侯府和他舅舅雲陽伯,顧家也難再複往日輝煌。
隻是太傅如此看中此人,不要叫她失望纔好。
“在看這顧家二公子,生的如此好,跟顧侯爺一點也不像呢。”沈寧昭隨口說道。
“或許顧二公子生得像她母親吧,隻是性子冷了些。”樂吟接著說道:“不過這邑都城生得最好的男子還是懷遠侯家的大公子陸思衡,那纔是個謙謙君子呢。”
懷遠侯陸翊在當今聖上還是王爺的時候,把妹妹陸寶瑟嫁與皇上,併產下二皇子。
雖然二皇子夭折,陸寶瑟也鬱鬱而終,但陛下感念其功,封陸翊為懷遠侯。
若在民間,真論起來,沈寧昭還要喚陸思衡一句表哥。
隻是沈寧昭生得晚,陸翊又是個官場無建樹,一心撲在丹青之上的性情中人。
陸家的這個侯爵在邑都並不顯眼,何況君臣上下,遑論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