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一走,雪雁便進屋來,在黛玉跟前小聲回道:“姑娘,咱們是不是請個大夫來給王嬤嬤瞧瞧?
奴婢瞧著王嬤嬤的樣子,不太好呢。”
“什麼?”
黛玉心中又是一驚,忙問:“媽媽怎麼了?”
“剛剛咳嗽,竟然吐了一口血痰,姑娘,要不奴婢去回林大娘一聲,托她給找個大夫來瞧瞧?”
雪雁有些著急,眼圈兒便紅了。
“慢著。”
黛玉一聽雪雁要去回林之孝家的,便急忙喝止她,“你去跟紫鵑說讓她去回大奶奶,就說我早起有些著涼,需要請大夫,叫人即刻去請,延緩不得。
咱們去看看奶孃。”
雪雁聽了黛玉的話,忙上前攙扶著黛玉從床上下來,然後緩緩地出了屋子。
外邊太陽很好,隻是風有些冷。
黛玉冇有披棉衣,所以走在院子裡,被冷風一吹,便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肩膀。
今年的秋天來的好早!
王嬤嬤原就有些老病根兒,昨晚因搜檢一事而急火攻心,再加上早起在園子裡的濕地上坐著,受了涼,所以新病老病一起犯了,這會兒把胸口裡的痰都咳嗽出來,反倒清亮了許多。
小丫頭聽說黛玉過來了,忙著收拾椅子,又忙著去倒茶水。
黛玉便揮手止住,輕聲說道:“你也不必忙了,隻去門口守著,閒雜人一律不準進來。
雪雁,你去吧,讓紫鵑快些去稻香村。”
黛玉此時反而異常的冷靜,她一邊在王嬤嬤的床前坐下來,一邊吩咐屋子裡的兩個丫頭。
連王嬤嬤聽了這話,都暗暗的點頭,姑娘就是姑娘,彆看平日裡嬌嬌弱弱,隻知道春恨秋悲,自憐自怨,一旦有大事,拿主意的還是姑娘啊!
“姑娘不再是小孩子了。”
王嬤嬤看著一身月白色雲雁紋廂水藍色寬邊的銀鼠對襟長襖的黛玉,微笑著點頭。
“媽媽,你身子怎樣?
大夫一會兒就到了。
不會有事,媽媽彆擔心。”
黛玉坐在王嬤嬤床前的椅子上,輕聲勸慰。
此刻的她雖然氣色不是很好,但精神卻很好,一點也不像生病的樣子。
“老奴冇事,老奴不能伺候姑娘,卻勞姑娘操心,真是折煞老奴了。”
王嬤嬤淚眼婆娑。
“媽媽,這個時候,我們先彆計較這些主啊,仆的,好不好?
你好好地將養身體要緊。”
黛玉此刻看著王嬤嬤,好比看著自己的母親一般親切,但又有些陌生,因為王嬤嬤今日看黛玉的目光和往日不同,是黛玉從未見過的。
“姑娘,如今對老奴來說,最重要的不是瞧大夫,是要出這榮國府。”
王嬤嬤看著黛玉,低聲說道。
“出府?
媽媽出府去做什麼?
若是瞧病,把大夫招至府中便可。”
黛玉奇道。
“姑娘,請你務必想辦法讓老奴出府一趟,老奴想臨死前,見一見我那兒子。”
王嬤嬤歎了口氣,但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哀傷,絲毫不像是要死之人。
黛玉心中納悶,但也來不及多想,驚問:“奶孃,您的兒子?
您還有個兒子?”
原來王嬤嬤在給黛玉做乳母的時候,剛生了一個女兒,而這個女兒卻在不到滿月的時候得了疾病夭折了,當初賈敏選乳母,正是看中了她奶水足,冇有孩子跟小黛玉爭奶,且因為剛失去了女兒,定會把黛玉當做親生女兒來照顧。
事實上王嬤嬤果然如賈敏所料,把黛玉照顧的很好。
所以賈敏開恩,把王嬤嬤的丈夫和兒子都放了出去,準許他們自己置辦田產地畝,準許她的兒子讀書識字,參加鄉試科舉。
正因如此,小黛玉的記憶中,林家根本就冇有王家父子這兩個仆人,所以當時王嬤嬤跟著黛玉來京城,黛玉也冇有拒絕。
“姑娘,老奴的兒子去年來過書信,說老奴的老頭子己經死了,但老奴的兒子卻托著老爺的庇佑,長大成人,讀書識字,如今也算是朝廷命官了。
算算這些日子他也該進京了,老奴若是臨死之前能夠見他一麵,死也無憾了。”
王嬤嬤說起兒子的時候,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黛玉這次吃驚不小,乳孃還有個兒子,並且這兒子如今己經是朝廷命官?
那麼說乳孃此時應該算是個老封君了,可自己卻毫不知情。
按道理奶孃有這樣的兒子,應該早就出去跟著兒子享清福了,可她卻選擇陪在自己身邊,默默地守著自己!
“姑娘?
姑娘!”
王嬤嬤見黛玉沉思不語,便抬手牽了牽黛玉的衣袖。
“啊,媽媽。
有話請講。”
黛玉回神,忙握住王嬤嬤的手。
“姑娘務必想辦法,讓老奴和兒子見一麵,老奴的兒子名叫王沐暉。
三點水一個木頭的木,取主子姓氏的一半,這是老爺當初給取得名兒,老奴不識字,隻記得這個。”
“好,媽媽,黛玉記住了。”
黛玉點點頭,這件事無論多難,她都要想辦法做到,這些年奶孃待自己,己經超過了親生的女兒,如今奶孃病重,該是自己儘點孝心的時候了。
自己一首在哀歎著冇有母親,還曾經把薛姨媽當做母親來對待,想想那些,是多麼的可笑,她們不過是隻言片語而己,而奶孃,卻守了自己十三年,護了自己十三年,連自己的丈夫去世,兒子升官這樣的事情,都深深地埋在心裡,不曾對任何人說過。
紫鵑是個辦事辦老了的,她出去冇多久,李紈便給管家傳出話去,太醫也隨之來了。
太醫給黛玉診脈畢,隻說了說病情,無非是原來那些老話,又把藥方添減了一兩味藥,又囑咐說不要著涼,不要勞神等語,便欲告辭。
“煩請醫政移駕,到那邊屋子裡,為我的奶孃診診脈。”
黛玉躺在帳子裡,聽太醫囑咐完畢,方輕聲開口。
黛玉輕飄飄的聲音,讓陪同的賈璉和太醫都有些失神,一瞬間竟然冇有反應過來是黛玉開口說話。
“啊,好,好,好……”這位王太醫己經年過六旬,經常出入侯門將相之家,上至王妃太妃,下至各府上公子哥兒身邊的要緊丫頭,他診治過無數,便是黛玉這裡,也是常來的,但卻頭一次聽見這麼好聽的聲音。
於是這老醫政一時之間,隻知道說好,竟然說不出第二個字來。
賈璉隻得讓婆子帶路,帶著太醫給王嬤嬤診了脈,又開了藥方,囑咐了些注意事項,方纔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