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剛要轉身,突然聽到幾聲鞭響,隻見是官差狠狠抽了父親幾下,還回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林舒煞白著臉,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
她知道,那是示威。
頭頂的落雪被一片傘光遮去。沈華亭撐著傘睥睨著她泛白的小臉,說:“瞧見了?”
林舒白著小臉說不出話。
沈華亭將傘朝她傾斜一些,身體也隨之俯身下來,近距離仔細地瞧著她的臉。
他說:“他們這些人,你好的時候巴結奉承;可一旦你陷入泥淖裡,便恨不得人人都來踩一腳。”
“即便人前裝兩分樣子,人後也要加倍奉還回來。嗬,這便是人心。”
係在他頭上的兩條青玉色髮帶垂落下來,拂過林舒煞白小臉。
林舒鼻尖聞到一絲香氣。
淡淡的,涼薄入骨。
“帶她進衙門。待本官處理完事務,再來提審她。”他與馮恩交代了一句,徑自地邁上了大理寺的台階,傘光也從她的頭頂移開,撲麵而來一陣騰飛的雪粉,落了她滿頭滿身。
馮恩道:“三姑娘,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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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錦衣衛衙門,馮恩一時也不知該把林舒哪裡招呼,押進刑房似乎不合適?想了想,索性還是將人帶回了阿南的房間。
“三姑娘!”
阿南跟了沈華亭出去處理事務,滿月剛剛醒來,見林舒一臉慘白,渾身冰冷的可憐樣子,滿月驚了一跳,連忙來扶。
馮恩將林舒領進來,轉身去叫衙門裡的下人跑腿,端了一份熱騰騰的早飯進來。
“錦衣衛的早點簡陋,三姑娘將就吃一些。”馮恩想了一下,“接下來怕還有更多難事要麵對。”
林舒拿感激的眼神看了看馮恩,馮恩不多說,退了出去。
她靠著地毯坐下來,環抱住冰冷的身子,把頭埋進了膝上。
“滿月,我見到了父親……”
滿月怔了一下,紅了眼。
林舒抬起巴掌小臉,隱忍了一晚的淚水從麵龐滑過,滿月心疼不已,說:“還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三姑娘。”
林舒點點頭。
滿月在房間找了找,找了條還算乾淨的手帕,忙著給林舒把沾濕的頭髮擦乾淨,防著林舒感染風寒。
她萬分的自責道:“姑娘怎麼將自己弄得渾身都濕了?都怪我太不經事,昨晚就昏了過去。”
林舒不想開口,任憑滿月幫她擦頭。
“姑娘這手怎地如此的涼,先烤烤手!”爐子裡還有未滅的火,似乎誰早上的時候往裡添了新炭,滿月一邊替林舒搓著,心疼的不行。
林舒等身體烤暖和了些,臉色恢複了幾成,人也緩了過來,她看了看托盤裡的白粥、饅頭,加鹹菜,說:“滿月。我餓了。我們吃飽些吧。”
滿月又忍不住紅了眼。
“好。我聽姑孃的,咱們吃飽飯。就算、就算死也不能做一個餓死鬼!”
林舒聽了隻覺得苦澀又好笑,軟軟地點頭:“嗯,死也不做餓死鬼。”
她還不能認輸,不能倒下。
林舒一口一口認真地吃著。錦衣衛衙門的公職早飯雖說簡單,可份量卻大,兩人吃得飽飽的,身體整個暖和了起來。
林舒想起了滿月身上的傷,關心地問滿月:“你的傷怎麼樣?要不要緊。你揭開衣裳,我瞧瞧。”
“隻挨著了點皮外傷,不打緊。是我昨夜太害怕才暈倒了。”滿月搖著頭說,看她的麵色似乎冇撒謊。
“那就好…”
林舒的心裡還是亂糟糟的。沈華亭會是另一個深淵嗎?她招惹上的是神還是魔?
兩世的經曆疊在一起,恐懼深深攫取著她的身心,讓她感到無比的疲倦,迷迷糊糊枕著滿月的身上睡著了。
沈華亭辦完事務回來,時辰還早,他與阿南走進來,便看見主仆二人靠著火爐旁相互依偎打盹。
阿南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滿室都是女子的氣味。
沈華亭掃了一眼空了的餐盤,轉身往外走,涼涼地道:“將人帶至刑房。”
林舒與滿月被驚醒,還未反應過來,人便被帶進了錦衣衛衙門的刑房。
她被單獨帶進了最裡的一間,滿月隔開在另外一間。走進來的第一眼,林舒便渾身不適了起來。
腐朽汙濁的氣味鑽鼻而來。
灰牆上麵血跡結痂。
漆黑冰冷的刑房裡,隻在四個角落點著燈,燈下各立著一個青銅的獸獅,它們的神態平靜,卻唯獨兩隻眼睛閃著綠色的幽光。
奇怪是,除此外,刑房裡空蕩蕩的?
林舒感到強烈不安,她惶惶地站在刑房的中間,猶如一隻被盯上的小獸,急欲逃離。
沈華亭慢慢悠悠地走到東南角,在獸獅上摸了一把,突然間林舒腳下的地板開始震動,裂開四條方方正正的縫隙,一下子抬高了幾尺距離,林舒嚇了大跳,頭頂同時落下一個大鐵籠子,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囚於籠中,懸在半空。
哢噠——
鐵籠子停下震動。
林舒的臉色急劇地變白,雙手抓著鐵柵欄,雙腳一軟,整個身子滑下去。
沈華亭抬抬眼看著囚籠中的林舒,低沉地笑了兩下說:“這便受不住了?”
林舒開始難以抑製地發著冷汗,嘴皮子都慘得毫無一絲血色。
沈華亭慢慢開口:“若換做錦衣衛詔獄,或是大理寺監牢,哪一樣不比這小小的刑房可怕?怕是三姑娘直接就瘋了。”
林舒抿著嘴唇,聲音有氣無力:“我、我怕黑……”
林舒並不怕黑。
又或者說冇有上一世記憶前的林舒不怕黑。
記憶裡楊嵩後來將她囚禁在一座黑暗的地室裡,那裡佈置奢華,實則充滿了肮臟與汙穢、血腥與罪惡!
楊嵩在那裡殘害了十一個女子,死後將她們的皮扒下來,製成人皮燈籠。每個燈籠上麵寫上她們的名字。
林舒記得那十一個人名。
那裡,說是煉獄也不為過。
也許在她死後,她也成為了第十二個,被扒皮製成了一盞美人燈。
一想起來林舒就噁心得發苦。
而這個籠子,這間刑房,讓她一下子想起這些可怕的記憶,脊背上的冷汗源源不斷地往外滲。
沈華亭隻當她是耍小心思,慢慢悠悠的說:“這纔是開始,三姑娘若是不說實話,可不止是吊在上頭這麼簡單。若想下來,還是儘早說出,是誰將林府抄家的訊息提前透露了給你?”
林舒的五臟六腑苦不堪言,一張小臉白得不像樣子,嘴皮子都在哆嗦:“無人給我透露訊息,真是我自己做夢預感…”
“我說的是實話。”
她抓著鐵柵欄,眼底懸著一顆碩大的淚。
她就算實話實說,他又怎會信她,如此荒誕鬼怪之事,他必會將她當妖怪處置了。
沈華亭抬著眼,看著她的眼神陰鬱寒涼下來,閃過一分殺人的戾氣,“三姑娘這話騙鬼可以,想要騙本官還差些。”
“太傅若是不信,儘可以去查……林舒所言句句屬實……”
林舒死死咬著嘴皮,手心都是冷膩的汗水,四角的燈光在飛旋,那幾隻青銅獸獅彷彿也跟著動了起來,邁著一步一步的步伐,朝她走來,一股窒息的恐懼攫取了她的五臟六腑。
她,呼吸不上了。